明清雙方戰士已經激戰兩日,從女兒河到小淩河,再到錦州南關外的這一路上,儘是戰鬥過的痕跡,遍野的血汙殘骸中躺滿了雙方人馬的屍體。
有些一時未死透的人或戰馬,在“嗖嗖”吹過的冷風中,孤獨地掙紮著向前爬行,他們發出陣陣微弱的哀嚎,似乎在向茫茫蒼天述說著自己的不甘。
此時,太陽正逐漸往西邊曠野的天地之間落去,它那耀眼的光芒也在慢慢減弱,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陣寒意襲上身來。
荒涼的戰場上,還有一些傷勢不重的戰士,就那樣平躺在堅硬又冰寒的地麵上,嘴裡不時的哼著呻吟幾下,以證明他們還活著。
隻因戰事尚未完全結束,明清雙方的主力仍在持續激戰中,那些救死扶傷的戰地醫士也不敢離開大隊太遠。
而且清軍中雖也有些醫士,但他們幾乎隻為那些王爺貝勒等重要將領醫治,可不負責在戰場上冒險搶救轉運傷兵,這些都是包衣跟役們該乾的事。
可現在明清雙方的激戰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那些隨軍出征的各旗中包衣跟役,也都與披甲兵們一起上了戰場,自然就無人再來清理戰場上的傷兵。
反觀宣大軍這邊也差不多,大同鎮與其他各軍鎮一般,軍中隻有少數為將官服務的隨軍醫士,對傷兵的救治也是並不重視。
宣府軍雖然在營伍中配備的許多醫士,且在各營中也都設置了醫官,並組建了專司救治傷兵的醫療局。
但現今的戰場太過恢弘龐大,又正是在激戰最烈之時,即使是張誠也不舍得讓醫士們親冒矢石,而且就算他們也同宣府軍戰士一般,悍不畏死,可戰場如此之大,一時間也轉運不過來。
雖然轉運與救治傷兵對於恢複士氣,穩定軍心,有著極大的好處,但是在大戰未決之際,雙方將士正在殊死搏戰,勝負才是關鍵。
一旦戰敗,可就是全軍儘潰的危局,那時不說這些躺在地上等待救助的傷兵,全軍將士又能有幾人得活?
可若是戰場得勝,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起來,除了精騎銳士追擊敗逃的敵人外,各營的步卒有大把的時間來救助和轉運傷兵。
正是因為如此,錦州南邊小淩河北岸戰場之上哀嚎遍野,既有將死未死之人的不甘,也有並未傷及要害的戰士在強忍痛楚,發出聲聲低沉的呻吟。
此刻,明清雙方的戰事也已近尾聲,在主戰場上似乎清軍占了優勢,宣大明軍放棄了原本駐守的陣地,向南退卻近二裡遠。
可清軍卻並未向前追擊,他們仍是守著原先的陣地所在,中間大片曠野間隻有少數衣甲旗色各異的精騎,還在奔來馳去的廝殺。
不過,即使這些百戰精騎也都是遠遠的以騎射據敵,很少有近身肉搏之時發生,幾十或上百人的騎兵自成一隊,他們聚在一起或奔起追敵,或共同退卻。
張誠一人坐在土丘之上,大口喘著粗氣,粗重的鴨嘴夾刀棒斜丟在他的腳前,能夠看出他體力消耗得十分嚴重。
左肩和左邊肋下都盔甲都破開一道大口子,不過卻並未見有鮮血流淌出來,想是並未傷及皮肉,看他渾身浴血的樣子,便知剛才的搏戰有多激烈。
堂堂大明的一鎮總兵,一軍之主將都如此親冒矢石,浴血沙場,與奴賊以命相搏,這在如今的大明可是不多見。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就在張誠左側,他竟坐在一副馬鞍之上,頭盔也不知是自己摘掉,還是搏戰之時丟棄了,發鬢淩亂地飄散著,額頭上更滿是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他的雙腿仍然在不住打顫,似乎並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嘴裡更是大口大口地向外呼著氣,胸脯也是不斷起伏。
不過,他身上的衣甲卻十分完成,雖也滿是混著塵土的血汙,但並無破損之處,隻是有幾支箭矢掛在鐵甲之上,但似乎並沒有對他造成傷害。
“張……張帥,真是過癮……過癮啊。”
王樸的氣息沒有喘勻,說起話來還是斷斷續續的,隻聽他繼續道:“還……還是跟著張帥殺奴,才是帶勁……帶勁……如此殺奴……真是快意恩仇!”
張誠的狀態可是比他強得多,氣息早已喘勻,他語氣平穩地說道:“哈哈,王總兵真是勇猛,適才奴賊陣中,殺進殺出,真如戰神一般。”
得到張誠的誇獎,王樸明顯興奮起來,他猛地向上一掙似乎就要起身,可久戰乏力之下,氣息又未曾喘得均勻,突感一陣眩暈差點就栽倒當場,
幸而一旁親兵眼疾手快,跨步上前將他一把扶住,這才免得尷尬。
王樸立在那裡靜靜喘了幾口氣,略覺平靜,這才意氣風發地說道:“人皆言‘奴賊過萬不可敵’,依我看也不過爾爾。
張帥,何不整軍再度殺將上去,一鼓作氣,直殺得奴賊鬼哭神嚎,片甲不留,也好叫他知我宣大軍的厲害,快些灰溜溜滾回沈陽城去。”
張誠看著王樸的樣子,暗自搖了搖頭,心道:此人真是誇不得,一誇就蹬鼻子上臉起來。
他也在一旁親兵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望著北麵一處處煙塵,開口說道:“今日一戰,我宣大軍確是兵行險著,可謂凶險至極。”
過了片刻,張誠才又接著道:“幸好李際遇、何振雄不辱使命,成功驅退奴賊,破除圍錦壕牆,迎城中的祖帥兵馬突圍而出。
看來,錦州的這場戰事,終於快要結束了!”
王樸此時也已恢複了一些氣力,他略有些擔憂地問道:“張帥,咱下麵該如何?還要再與奴一戰嗎。”
張誠笑了笑,對他說得:“適才探馬回報,蒙古鑲紅旗北虜已經馳援錦州南關,且還發現滿洲鑲紅旗與蒙古鑲白旗的韃子,正在向代善這邊奔馳而來。
照此看來,在天黑之前還有一場大戰。”
王樸聞言一驚,道:“寧遠吳總兵那邊敗了不成,怎地多爾袞還有餘力支援代善這老不死的?”
張誠搖了搖頭,說道:“吳帥、曹帥那邊未必就敗了,隻是我援遼王師先渡河北進,繼而又是連續激戰兩日,兵疲將乏,戰力必不如前。
而奴賊固守北岸,以逸待勞,又是其最為擅長之野外浪戰,自然占了些許便宜,今日之戰,打到現在,能有如此結局,於我等已是萬幸。”
他轉過頭看著西方正漸漸落去的夕陽,又道:“至多一個時辰,隻要能夠守住南關,或許明日便無須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