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山城,薊遼總督洪承疇臨時行轅的官廳內,在眾官將的矚目下,洪承疇親信幕僚謝四新拿著一張字條,從屏風後緩步走出。
他麵上表情凝重,似乎隱含著一絲絲惋惜的無奈神情,將字條送到洪承疇的書案上,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張誠抬首遠遠望去,隻見總督洪承疇麵色如常的看著字條,但卻能隱隱感受到他心中似乎也在掙紮,猶豫不決。
良久,薊遼總督洪承疇才抬眼掃看著一眾官將,開口沉聲說道:“本督之意,當趁王師初到,韃賊未知我軍虛實之際,畢集全師主力,狠攻石門山,以求突破,速解錦州之圍。”
在眾官將一片錯愕神情中,洪承疇接著又道:“前時得報,錦州城內,木石將儘,樵蘇乏竭,生計艱難。
今日,本督與諸公登臨乳峰山西嶺,北望錦州,城內竟無一棵大樹,足見其薪材之匱乏,已至不得為續之境地,勢難久守。”
他突然麵色剛毅,語氣堅定的又道:“本督之意已決,當趁此王師銳意正勁,韃賊又未探得我虛實之機,以一部兵馬佯攻黃土嶺、鬆山嶺、毛家溝等處地方,牽製韃賊兵力,再將我軍重兵分為兩部,各往攻東、西石門。”
洪承疇說到這裡,目光掃向了張誠,眼中充滿著複雜的神情,他接著道:“朝廷內憂外患,國事惟艱之際,仍百計千方籌集糧秣,供我大軍食用。”
他說到這裡時,目光突然變得冰冷嚴峻起來,語氣也極為堅定地道:“諸公皆食君祿,當思忠心報國。今日戰事,關乎國朝存亡,還望諸公能勉力奮起,同心克敵。”
張若麒滿麵春風,他心中早就想提議強攻石門山,以速解錦州之圍,好在本兵陳新甲,以及崇禎皇帝跟前邀功請賞。
剛才張誠提議先攻下黃土嶺、鬆山嶺一事,他便頗不耐煩,隻不過礙著與張誠之間的些許交情,才一直隱忍未發,若是換作彆人,隻怕他早已雷霆怒嘯,大發天威了。
以寧遠總兵吳三桂、遼東總兵劉肇基、副將祖大樂等人為首的遼東當地諸將官,也都是急切表態,而吳三桂和祖大樂二人更是自請為大軍前驅,率先發起對韃賊的第一波次攻擊。
再有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山西總兵李輔明等也都紛紛表態,願供洪督臣驅策,願為大軍前驅。
張誠見此情形,也惟有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輕輕觸碰吳三桂,悄聲問道:“長伯兄,屏風後可是貴舅母?”
吳三桂看了張誠一眼,點頭道:“正是。”
他將頭往張誠這邊靠了靠,又將聲音壓低些,才說道:“家舅母掛念錦州安危,亦掛念舅帥安危,今日便獨自前往韃賊營前試探虛實,現正隱身屏風後,參與軍議。”
…………
原來,薊遼總督洪承疇初到鬆山,就偕遼東巡撫邱民仰、總監軍張若麒與諸官眾將登上乳峰山西側山嶺,俯瞰呈不規則形狀的錦州城。
城中的房舍街巷,皆是曆曆在目,遼代時修建的十三層寶塔,兀立在藍天之下,背後襯著一縷縷白色的雲彩,恰逢順風,寶塔上的鈴聲隱約傳來。
女兒河從鬆山與錦州之間流淌而過,曲折如帶,滋養著鬆錦大地。
清軍在離錦州城二裡以外的地方安營立寨,包圍著這座遼東重鎮,城外又有清軍挖掘的三重深深壕溝,以防城內明軍突圍而走。
同時還看到,清軍在麵對鬆山的乳峰山、石門山和大架山上也多建有營壘,防禦嚴密,山嶺下也有眾多韃賊騎兵往來巡弋。
總督洪承疇正在仔細觀察錦州城外清軍駐營情況,忽然,就見一隊約有二三百人的騎兵,擁著一員女將從山後馳奔出來,往馳清軍營壘前逼去,在營前張望片刻,待清軍騎兵大隊衝出時,又迅疾地馳往彆處。
如此這般,竟接連窺探了三處清軍營壘,眼見大隊大隊的清軍虜騎從四方衝來,欲要合圍這一隊明軍騎隊,連洪承疇、張誠等皆為其捏了一把汗,就見那隊明軍竟從山穀間奔騰而出,徑往寧遠總兵吳三桂的營寨奔去。
邱民仰當時不覺歎道:“左夫人救錦心切,不惜親往韃賊營前察探虛實。今日午時,我曾往吳鎮營中,左夫人就曾對我言,錦州樵蘇斷絕,勢難久守,請我轉懇督臣,乘王師士氣方銳,當火速進攻韃賊,以求內外合擊,解救錦州危難,解救城中軍民百姓。
隻不知,督臣決意何時進兵,與奴一戰?”
洪承疇目光停留在錦州城內,歎了口氣,不無憂心的說道:“錦州城內已看不到任何樹木,足見其薪柴已經燒儘,此時,恐各家門板、窗欞,甚至桌椅、衣櫃也多做了薪材。
解救錦州之圍,你我之心相同,隻是,今日遍觀韃賊營壘,一時仍是看不出其破綻之所在,想要攻敵,卻無從下手啊!”
邱民仰雖是文臣,卻長於調度,且久曆地方,頗知兵事,他不由建言道:“若要救錦,實則直趨正北,攻取石門山之東、西石門,當為最速。
隻是,韃賊防守嚴密,我王師雖眾,然又不能一戰全數壓上,實難以全力攻打,為今之計,不若以半數軍馬抵住當麵韃賊,而另出勁旅,逐步掃清外圍,再結成車陣,緩緩逼退奴賊,才是上策。”
洪承疇又何嘗不知他所言乃是正理,但卻長歎一聲,語氣略有些低沉道:“你之所言,我何嘗不知。隻是,遼東戰事怕不能如你我之意,恐不願為之事,卻偏偏被形勢所迫,成為我等之必往!”
他的這番話隻對邱民仰一人所言,聲音極低,似乎也代表了他此刻的心境。
邱民仰回望著他,略顯急切的輕聲道:“督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遼東軍事,關乎國朝存亡,如今形勢未明,不可輕決。”
洪承疇的目光從錦州城那邊收回,望向旁邊不遠處的總監軍張若麒,輕聲道:“今上的脾氣,你不是不知,‘將在外……’那一套,可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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