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日,保定府城。
保定與北京相伴而生,保定之名取自“保衛大都,安定天下”之意,曆來為京畿重地和“首都南大門”。
保定城,全城周長十二裡有餘,牆高三丈五尺,城外有寬三丈、深一丈五尺的壕溝。
城牆頂每隔六十步,修築有一個向外凸出的矩形墩台,可以使防守者從側麵攻擊敵人,故又稱敵台,全城共設八十一處。
城周四麵建有四個城門,東門名“望瀛”,南門名“迎薰”,西門名“瞻嶽”,北門名“拱極”。
每處城門正樓上都建有城樓,並築半圓形甕城,整個城周雖似方形,但城西南部向外凸出六十餘丈,並略呈弧形,往北又呈直線,城周形狀似足靴,故素有“靴子城”之稱。
此時,保定城作為府城與保定鎮城所在地,又有清苑縣作為附郭縣,所以也是府、縣同城,更有保定車營等多營近萬兵馬,以及崇禎十一年剛剛新設的保定總督和保定總監軍,一起防守這有著拱衛神京,為天下第一要鎮之稱的雄偉城池。
…………
時間進入十一月,天氣也越發的寒冷,天空飄落的雪花,仍掩蓋不住城外的累累血痕。
雄偉的保定城牆之下,處處是斑斑血跡,離城不遠的地方,滿是已經毀壞,不能使用的戰車與長梯。
遠遠望去,那青磚壘砌的城牆上,也是布滿傷疤,多處城樓也有被戰火焚過的痕跡,在保定城周邊的村寨,也皆被戰火兵災焚掠一空,居民紛紛逃避,不知所蹤。
保定城南數裡外的一條河邊,紮起一大片的營帳,依河而立,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官道上。
一個瘦削的身影,站在營帳外的官道上,一動不動,凝望著地平線上那高高的保定城,心中卻是憤怒無比。
自己領軍日夜兼程趕來援救,經將士奮戰,方解保定之圍,豈料清兵退卻後,保定巡撫張其平竟會緊閉城門。
非但不讓自己大軍一人進城,更是以城內無糧為由,拒不向大軍提供糧草,隻是命人從城牆上扔下幾千兩的銀子,讓自己的大軍去買糧吃。
真的是可笑至極,清兵劫掠過後,這保定城周邊所有的村落、城鎮都已是空無一人,這拿著銀子,卻是去何處買糧?
自己領宣大三鎮一萬多的官軍,自京師一路追擊韃虜,本就糧草不齊,將士們都是一般饑寒交迫,隻希望到得保定後,能有一頓飽飯吃。
可如今,卻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難以得到滿足!
現在軍中所餘的糧草,隻能再維持數日之需,這還是在遊擊張誠的提議下,為了節省糧草,將士們每到一處,都要挖取些野菜、樹皮和草根混入軍糧中,才堅持到今時。
“哎……”
盧象升長歎一聲,他想不到自己一腔熱血進京勤王,卻是這麼一個結果。
連日來,盧象升每天都與將士同甘共苦,一起吃著樹皮與草根,軍中將士雖也多有怨言,卻是沒有一個人逃離而去。
越是想到此處,盧象升越是心如刀割一般。
自離開北京城那天起,他已多次上書兵部,要求及時供給糧草,卻都如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音。
盧象升望著遠處的保定城,在心中竟掠過一首詞:
“我行保州塞,禦河直其東。
山川猶有靈,佳氣何鬱蔥。
顧我巾車囚,厲風轉秋蓬。
瓣香欲往拜,惆悵臨長空。”
這正是當年文天祥被胡元掠到保定城時的感慨,保定地方雖美,大有江南之色,不過與當年的文天祥一般,盧象升此時內心同樣灰暗,似乎看不到一點光明。
正當他出神的時候,他的親將陳安過來,低聲稟報道:“督臣,楊讚畫回來了。”
盧象升的精神為之一振,他派楊廷麟前往清苑縣要糧,不知是否會有什麼好消息。
…………
一個月前,盧象升初到昌平時,他抱著一腔忠君愛國的熱情,敢於同閣臣楊嗣昌碰,同監軍高起潛碰,他什麼都不怕。
然而,在這一個月裡,他嘗了不少的苦頭,也開始明白,憑他自己是碰不過他們的,這些人依仗著皇上的寵信,竟然敢在上麵欺瞞皇上,下麵打壓忠良。
他想戰,卻又是處處受到掣肘。
皇上不但不理解他,支持他,反而還生他的氣,幾次嚴旨切責,降了他的級,還幾乎把他撤職,甚至還要召他回京去聽候勘問。
他現在時常提心吊膽,害怕突然接到一道聖旨,就會把他革職拿問,使他在沙場上儘忠報國的機會,都在頃刻間化為泡影。
當今皇上的脾氣,他也是知道的,像這樣的事情,誰又敢說一定不會發生呢?
就在大軍屯駐易州休整的那個晚上,盧象升接到一份邸報,裡麵的內容讓他大吃一驚,不由得歎了口長氣。
這份邸報上麵,有兩件事同他有著關連。
第一件,就是楊廷麟上疏彈劾楊嗣昌,卻反被楊嗣昌耍個花招,一方麵保薦其為兵部主事,另一方麵卻將楊廷麟謫發至盧象升軍前讚畫。
他把楊廷麟的奏疏反複讀了兩遍。
如果是在一個月之前,他一定會感覺到痛快淋漓,拍案叫絕,甚或拔劍起舞,但是,現在的他卻已沒有那樣的感覺,反而使他深深感到不安。
他當時就指著奏疏中“南仲在內,李綱無功;潛善秉成,宗澤殞命”這兩句話,對一位僚友說道:“這兩句話痛快到是真痛快,可是徒招當事者忌,又有何益處?伯祥畢竟是個書生啊!”
另外一件事,便是當今皇上又派下首輔劉宇亮出京督察諸軍。
他深知劉宇亮並不懂軍事,而且在平日裡,他也不是個對清兵主戰的人,雖位居首輔,卻隻會唯唯諾諾,不敢有所主張和擔當。
如今,他自請督察諸軍,不過是打算做一個代天子“臨戎”的模樣,以博取皇上的歡心。
若是清兵繼續深入畿南,他也不用直負其責;可一旦清兵退卻,這又得算他首輔督察的首功,盧象升深切的感到,在楊嗣昌和高起潛之外,又憑空添了一個劉宇亮掣肘於他,他的處境也更加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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