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侯爺,姑娘適才慘叫不止,想是深陷夢魘,奴婢拿溫水潑過,現下已經好些了。”
一聲沉沉的歎氣,似乎蘊著無限心安。尾音略略顫抖,卻似乎又含著些許晦澀的憐惜……汗水沁透了衣服,說不出的黏膩難受。我耐不住好奇,冷不防睜開了雙眼。
“…侯爺,姑娘睜眼了!您快來看啊,姑娘她醒過來了!”
我的視線仍舊模糊,隻覺眼前濃金重彩,一片繁華錦繡。
定睛望去,卻是一位麵容極和藹的華服老者正擠到一位侍女模樣的圓臉女孩身旁,兩個人都正盯著我看,俱是一臉歡欣。
我對於這過於親昵的距離感到有些不適,略微向後挪了挪身子。不想卻如千鈞重拳齊落一般,周身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烈痛楚。
“不要亂動,你受了很重的傷。才換過藥,若傷口裂開來可是要吃苦頭的。”
老者語氣透著誠懇的在意,蹙的滿頭皺紋橫上添豎,似乎對痛得齜牙咧嘴的我十分心疼。他將手中的檀木珠串遞到侍女手中,隨手端過一盞藥湯。卻見我滿臉的驚疑不定,不由苦笑歎息,隻好擱下藥盞,隻替我略略掖了掖被角。
“濁月,這藥涼了,替姑娘換一盞來。”那妙齡侍女應了一聲,起身端過藥盞丟丟秀秀的去了。老者回轉過頭,見我仍呆若木雞的直直盯著他,不覺愈發覺得好笑,玩味的拾起檀木珠串在手中一圈圈撚個不止。“適才睡著鬨得火熱,兩個人壓住了手腳嘴裡還咿咿呀呀個不止。怎麼如今人醒了,反倒愈發矜慎起來了呢?”
我微微愕然,潮紅便由耳邊向臉頰蔓延。剛剛的夢境太過可怕,可想而知尚且不能接受現實的我在昏睡中是如何劇烈的反應。
我小心覷著老者,隻見他麵相十分祥和。灰黑雜白的發絲在腦後由墨玉簪挽成髻子,光亮柔順,一絲不亂。雅青色綢底綴繡金線雙喜的長衫愈發襯得頸上一抹赤金鑲翡翠的項圈華貴典雅。
雖有通身珠玉華彩,他的眉宇間卻並無半分富家王侯的桀驁輕慢。此刻閒閒啜飲著白玉杯中的碧綠茶湯,愈發顯得有幾分看遍世間繁華浮沉,見慣天下海枯山平的雅人深致,超脫淡然之態。
“你是誰?”
話不過腦,結果就是脫口而出這最冰冷生疏的三個字。
我暗悔自己不明事理,這話必然傷了身為救命恩人的老者的感情。可是他似乎並無過多不滿,不過將那茶湯滯在口邊一瞬,隨即長眉一挑,閃了閃睫,又恢複了適才平靜寧和的情態。
“北衷蠡侯。你如今就躺在本侯的侯府中。”茶湯映在他渾濁的目光中微微閃爍,他抬起頭來對我慈祥一笑。“你…當真不識本侯嗎?”
“不認識,我不是這裡的人。”
又是衝動,話音才落我便意識到自己這話沒頭沒尾,實在讓人聽不明白,隻有尷尬的住了口躺回床上。而蠡侯卻似乎極有興致,轉身將珠串和茶杯放回了桌麵上。
“怎麼,你是漠國人嗎?”他背手俯身,露出腰間的黑緞纏絲含珠腰帶。“你叫什麼?怎麼會來刈州的?隨行可有旁人?這傷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我實在一頭霧水。
北衷,漠國…是這裡的兩個國家的名字嗎?刈州又是哪裡?
這個蠡侯一定是之前白馬將軍他們口中的侯爺,那他又為什麼沒有關押審問我,反而如此優渥厚待?難道我並不是那夜潛入他府邸盜取寶物的女賊?如果真是這樣,我又該不該將我的遭遇對他和盤托出,他又會不會全部相信?會不會因為我的話過於荒唐反而對我起了疑心?
疑團實在太多,我不敢多言,隻好先撿無關緊要的答了,其餘的就隨機應變再行解釋吧……
“我叫連歸螢,我…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我…我好像是失憶了,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了……”我強掩心虛,聲音因為緊張有些虛弱的顫抖。“不過,我記得和我一起來的朋友!一共有…有四位,兩男兩女。男生叫楚河,賀生禮,女生叫常金碧,裴水晴!您見過他們嗎?侯爺,除我之外您還找到了其他什麼人嗎?”
“沒有…”蠡侯眯著眼睛,神情複雜的注視著我緩緩搖了搖頭,似乎覺得我的神誌尚未清醒。“鏈月山是本侯一早親自下令禁入的山,便是刈州平民素日也無敢踏足。本侯的家將在山腳尋到了一個你已非尋常事,哪裡還會另有他人呢?”
“也不一定是在那座山上,您最近有沒有聽說這裡有人無緣無故的失憶,或者像瘋了一樣說一些奇怪的話!有…這樣的人嗎?”
蠡侯的笑容略淡了幾分,站在床邊來回踱步,顯然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由得大感失望,一顆心仿佛跌入穀底。可轉念一想,自己沒有死在那個宵遙劍下已是萬幸,實在不該多求其他。
最要緊的,還是要保全此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