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不能去求氶鉞氶斧——如今押著水晴的人是宮幄,是當朝的四皇子,事涉朝堂,即便侯爺與我交情再深,我也不好再向他老人家請求援手;
而尾教與朝廷關係如此緊繃,段冥則是尾教的副旗主,我自然也不能再求他犯險相助;
至於溫召花姨,一個是兢兢業業的蠡府家將,一個是花甲之年的青樓主母,他們把我當作溫靈事事為我周全打點,如今卻叫我為自己的事情拉他們下到這渾水中來,著實也是萬萬不能的。
能救水晴的,唯有我一人了。
如此心中盤算著營救水晴的辦法,我一整日便都昏昏沉沉的縮在自己房中。
然而越想安靜,心中的思緒就越雜蕪繁亂。
外頭的小廝丫頭每隔一兩個時辰便來敲響我的房門,一會兒說什麼花姨已然叫下人改了宛秋的藥方,隻求叫她的病再拖上些時日;一會兒又說姬薩容病來如山倒,竟是已然煞了半條命去,一日裡人數次昏死在床上,眼下已然被挪出桃銷樓送到城郊彆苑靜養醫治了。
這樣一句句聽在耳裡,我的心緒便愈發淒迷,不知是對宛秋的心疼多一些,還是對姬薩容的愧疚多一些。
到底還是晚間傳膳時小廝帶上來的一封信,方才略略寬解了我這一日的愁思——那是甘來從益陽寄來報平安的書信,說是家中一切都好,年後便要買兩畝田契正經營生,母親也吃上了郎中抓的藥,每日對我和段冥感念不已。
蠟黃一張信紙上歪歪扭扭的幾行小字,倒是讓我歡喜的反複看了十遍不止。
丫頭小廝們見我臉上稍顯笑意,便也鬆了一口氣,推開窗子興高采烈的對我連連招手“姑娘快來看啊!外麵又下雪了,院子裡的老桃樹落了雪愈發好看了!好容易那一位出去安養,樓裡難得這樣清淨,姑娘在屋子裡憋悶了一天,快往院子裡去散散心吧!”
“不過落雪罷了,老桃樹又沒有開花,哪有什麼好看的。”我笑著打發道,“我吃好了,你們也收拾著下去吧——窗戶給我留著,我在這屋裡看看夜景便好。”
眾人得令,端過碗盤便魚貫出去了。
關上房門,我便挪步往窗邊走去,卻見外麵雪花飄灑,繁星閃爍,刈州城的萬家燈火暖意融融,卻也不比天上一輪渾圓皓月光華清亮。
因著甘來的來信,眼前的美景便顯得愈發令人心醉。我心境頓開,連水晴的事情一時也不願再想,隻是這樣明媚的心情,倒也並非全然是甘來來信與眼前雪景的緣故。
今夜,便是那日雪夜白衣少年邀我鏈月山下相會的日子。
一轉眼,距離初次見他已經過去七日了嗎?
這七日我過得實在疲累,事情一樁樁杵在眼前無從了結,那一日倉皇一約倒成了這些日子裡我唯一的盼頭。
說來可笑,我與他不過萍水相逢,相處時間也是短得可憐,如何這個人便在我心中留下這樣一個深刻的印象,七日下來,竟連音容笑貌都未有半分遺忘呢?
“七日之後,月圓之夜,誠邀連姑娘於鏈月湖邊一聚。”
不經意間,我的嘴角便揚起幾分無從察覺的笑意——那的確是一個有趣至極的少年,年紀不大,言語行事倒頗有做派。見了麵第一眼雖是個玩世不恭的印象,嚴肅起來卻又是那般討喜的煞有介事,實在叫人煩厭不來。加之如此超塵的品貌,隻消盈盈細雪中的一刻注視,便足以讓人神往,久久不能相忘。
而此刻的窗外,刈州城桃花街華燈初上,白色光塵星星點點從天而降,便是一如我與他初識當日的浸寒雪夜。
“姑娘,都這個時辰了,外麵的雪眼瞅著是越下越大,您還出去做什麼呀?”
“哦…原是先前同朋友正經定了日子一聚,實在不能爽約。”
我緊了緊身上白橡色綴繡銀絲如意暗紋貂毛大氅的領帶,對桃銷樓門口叫住我的小廝明媚一笑,“今夜還好,雪下得雖大卻也不十分冷,倒映得大路愈發亮堂了,怪道今日樓裡生意這麼紅火……你且忙著,也不必將我出門之事告知花姨,橫豎城門兩個多時辰之後才關,在那之前我必定是回得來的。”
打發了小廝,我便加緊了步子,繞過桃花街往城門方向走去。
許是這些天都不曾出來走動,我竟一時覺得暢快無比,連撲在臉上的冷風都顯得柔情幾許。
這一路上並無什麼麻煩,唯有在出城門時碰上一隊巡查的官兵,每一個過路男子都會被抓到城牆角落由一位拿著畫像的長官細細看過才能出入。
心裡不由有些緊張,我便戴上兜帽壓低脖子跟著商隊緩步而行,幸而我的身形明顯是個女兒身,雖然耽誤了些時辰,好歹也平平安安的混了過去。
一出刈州城,我便運起內力拔腿疾奔。今夜雲彩薄淡,月光清亮,加之雪花潔白生輝,城外的黑土官道倒也並不十分難行。不過兩刻不到,我便由月光引著飛奔到了距離刈州城十裡開外人人諱莫如深的大衷禁山——鏈月山腳下。
隻見眼前山岩高聳突兀,枯木儘數被白雪覆蓋,確是空無一人,便是連隻野鼠野兔也難尋得。
我有些驚訝的發覺,雖然眼前景色令人觀之不寒而栗,自己的情緒卻仍是高漲依舊,並無過多的恐懼憂悒。
抬頭仰望,但見山脊之後露出半輪銀月,我沉沉呼出一口氣,便繼續踏雪前行。
繞過頭峰與後身兩座矮山,果見嶺間一方寬廣開闊的平地。圓月當空,地上便仿若與之呼應一般隱隱映出一片銀光,我往前去看,卻見那正是三個月前我降臨這個世界,附在重傷的溫靈體內被宵遙生擒入侯府的所在——鏈月湖。
不同於當日的碧波蕩漾,如今臘月時節,這一灣湖泊已然在這冰天雪地之間凝凍成了一片仿若銀鏡般平滑光潔的冰麵,此刻映著天邊明月,山穀冷風撥開大半片湖麵浮雪,便映出一道柔美詭譎,若隱若現的晦暗光芒。
沒由來的,我的思緒便恍惚飄回了當時那個陰暗潮濕的圓形山洞。
同樣是一片攝人心魄美得不儘真實的銀色湖泊,水晴,金碧,楚河,小禮,卓影,還有莫雲俠……
那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可是一如眼前已然冰凍的湖泊,雖然物是人非,大家的臉卻總能在這樣的不經意間在我腦海閃回而過,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身上一陣陣久久難以消散,仿若冬夜山風吹過的寒冷刺骨。
小腿突然不受控製的抽搐了一下,我被自己身體的本能反應從沉沉思緒中拉回,這才遲鈍的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寒冷如冰刀一般的山穀幽風吹得瑟瑟發抖。環顧四周,卻並沒有見到想象中的白衣身影,想要開口呼喚,卻又猛然發覺自己還並不知道那少年的名字。
“喂…你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