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手緩緩握到一起，十指不停抓撓。宋從安抓過黃小姑手輕輕搓揉著，這人的手指隻要生過凍瘡就每年都會起，而最難熬的要數起過凍瘡之後的春日，那是癢得抓心撓肺，雖說她幫黃小姑治了一個多月的手，可現下她十隻手指凍瘡還是爛得像胡蜂窩一般。
“我原以為隻要阿弟長大與我成親就會好一些，可八歲那年，隔壁家三嬸偷偷告訴我，阿婆已跟人牙子談好了價要將我賣了去做妓子，我聽了是一刻都不敢耽擱，當天夜裡就偷跑了，可阿婆竟帶了人牙子來抓我，我跑到渡口實在無路走就跳了江，還好我命大才遇見了啞婆婆。”
黃小姑邊說邊哭，可憐得厲害。
“小姑兒放心，安姐姐是不會把你賣了的，但你若同我們一道……”
“我知道安姐姐和明哥哥不是普通人，先前有當差衙役拿明哥哥的畫像來問話。”
“你是說先前已有人拿子明畫像來鎮裡問話了？”
黃小姑點頭：“我雖看不懂畫像上寫得什麼，但上麵畫得就是明哥哥，不過要胖上許多。”
“那……”
黃小姑總算破涕為笑：“那天安姐姐帶明哥哥去縣裡瞧病去了，村裡的人都下了地，隻剩咱們家有人，又逢天降大雨，那衙役見婆婆不會說話又來問我，我不知他們要做什麼留了個心眼，也隻說沒見過。”
“婆婆還想留他們喝口茶等雨停了再走，那兩位衙役估麼是嫌棄咱家不乾淨冒雨走了。”
“怪不得……”
宋從安思忖良久：‘小姑兒不瞞你說，你若跟安姐姐和子明哥哥一起，說不準會遇上些麻煩事，甚至會有性命之憂，你也願意？’
小姑娘卻沒半分猶豫：“安姐姐我不怕死，卻怕再過那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隻求安姐姐能帶我一道離開，小姑兒定不會給安姐姐和明哥哥添麻煩的。”
她原本是不願帶上黃小姑一起的，可現下看來若將黃小姑留在這就等於埋葬了她的人生，啞婆婆到底年歲大了還能護黃小姑到幾時？這縣裡十幾戶人家隻有兩家取了媳婦，待到啞婆婆走了黃小姑一個孤女，彆說生存連自保都是個問題。
當下她不再猶豫：“小姑兒，你先將行囊收好，咱們一道跟婆婆告個彆！”
宋從安方才雖未立刻答應啞婆婆帶黃小姑離開，可啞婆婆早餐卻也備的異常豐盛，有每日必備玉糝羹和昨個兒剩下的水煮鳧茈，還備了三顆水煮蛋，除此之外桌上還多了盤青菜，竟是用臭油炒的馬蘭頭。
這臭油原是用來點燈的燈油，因價格便宜些，常常被貧苦百姓拿來作食用油，上一世隨元澈被貶她也離開了上都城，與各地輾轉十數年，日子雖不富裕可也不曾曆經這般，她也是來到啞婆婆家才知曉貧苦百姓人家連用臭油炒菜都是奢侈，平日裡做菜都是水煮。
啞婆婆把她和黃小姑拉到飯桌前坐下，在三人麵前各放了顆雞蛋，又將那馬蘭頭推到三人跟前方才坐下，衝幾人揮揮筷子，示意大家吃飯。
三人不約而同將自己麵前那顆雞蛋遞向啞婆婆，啞婆婆一愣無聲笑了。還是如先前那般舉著筷子衝三人揮手。黃小姑緊挨著啞婆婆，抬手把自己那顆蛋塞進她手中，笑道：“婆婆快吃！”
啞婆婆看著隻顧低頭扒粥的黃小姑，轉頭摸了把淚，回頭時目光觸及宋從安那刻又飛快移開目光。
“婆婆，先前我已問過小姑兒意思了，小姑說她願意同我們一道下崖州，吃完這頓飯我跟子明便帶小姑兒一起走了，這顆蛋是她的心意，您就吃下罷。”
啞婆婆一臉驚訝，渾濁眸子亮了幾分，顫抖地去握黃小姑的手，眼神緊緊盯著她眼睛。黃小姑緩緩點頭，再抬頭時淚珠已奪眶而出。
宋從安明白黃小姑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啞婆婆不僅救她性命還無怨無悔養她四年，現下要離開她心中對啞婆婆自是愧疚的。
啞婆婆不停給黃小姑抹淚，輕拍她後背又不住指自己擺手，最後她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拿著黃小姑給她那顆雞蛋頓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去看傅子明。
宋從安還未明白到底何意，就見傅子明不動聲色拿起自己那顆蛋往桌子上一磕繼而又再桌上一滾，剝開雞蛋。
啞婆婆也學傅子明模樣剝開雞蛋，又去拍黃小姑胳膊，在黃小姑淚目注視下中咬了一口雞蛋。
啞婆婆不會說話隻能用這種笨拙方式來表達，讓黃小姑放心。宋從也側過頭去，傅子明悄悄從桌子下麵拉住她手握了握：“娘子安心，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一頓飯吃得淚眼婆娑，飯後啞婆婆也顧不上收拾，像怕宋從安反悔一般，著急忙慌領著黃小姑去收拾行囊，傅子明早就把兩人物品收拾妥當，當下連同黃小姑的一起背在身上。
宋、傅二人隻在啞婆婆家住了一個多月，除卻兩件換洗裡衣之外再無其他，而黃小姑行囊也隻有件夾了蘆葦花小襖和一雙看不清顏色棉鞋罷了。
三人踏上南下崖州行程，不過要想要乘船南下必先至連江縣碼頭乘船。
為掩人耳目，宋從安還將傅子明好生喬裝打扮了翻，學先前連英法子依葫蘆畫瓢，把傅子明麵頰畫黑了不少，再把他那特意留著不曾剪過指甲往鍋灰裡沾了沾，直到指甲縫裡都塞滿了灰方才滿意，加之他本就瘦了不少，如不仔細打量，還真有幾分像那窮苦人家的孩子。
離開申江鎮並未遇見多少阻礙，鎮裡那些人看他們離開多少都帶了些羨慕，半個時辰路程並不長，眼見前方已是連江縣城門，宋從安心中愈發緊張，傅子明倒是坦然，他還沒心沒肺衝她笑笑，又牽她手昂首闊步朝城門走去，黃小姑也一溜小跑跟在二人身後。
與宋從安設想截然不同，連江縣城門並未有士兵把守，不過兩日光景便是連先前城牆上尋人啟事也不見了蹤影，宋從安如臨大赦忙慌慌領著二人往碼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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