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好孩子!
元旦一過,接下來的日子就變得猙獰可怕大大小小的考試接踵而至了。
先是考各門副課音樂、美術、體育、思想品德、社會、自然、勞技……最後才輪到三門主課語文、數學、外語。這三門課像是一台演出的壓軸節目一樣,總是要到最後才出場,期望著有個震撼人心的結局,期望在孩子和家長的掌聲中徐徐閉幕。
在主課考試尚未提上議事日程的時候,卉紫先要為金鈴的副課考試操心。
初中升高中的考試中,體育成績是要算分數的,這一點卉紫早就知道了。她還聽人說明年小學升初中的考試,體育分數也要折算在內。這使卉紫又多了件心事,因為金鈴的體育不行。
金鈴的體育也不是一樣都不行,有幾樣還是可以的,比如“仰臥起坐”,雖然起得吃力了些,但咬咬牙勉強能過關。再比如“投擲”,那就不僅僅是能過關,簡直可以算得優秀了。俗話說“身大力不虧”,金鈴長著一副人高馬大的身材,多多少少總還是有點優勢的。
關鍵在於“立定跳遠”和“50米短跑”這兩項上,金鈴逢到“跑”和“跳”的項目就“死定了”。短跑要肌肉和速度,跳遠要爆發力和彈力,這些金鈴哪兒能有?既然沒有,體育成績又怎麼能及格?
卉紫埋怨金鈴說“你怎麼連體育都要媽媽擔心呢?10來歲的孩子,跑跑跳跳不正是又好玩又不費勁的事嗎?”
金鈴卻理直氣壯地回答卉紫“誰讓你和爸爸沒給我多一點體育細胞?”
一下子又成了卉紫的罪過,弄得她長籲短歎。
卉紫東奔西走地托了好多人打聽,總算得到市教育局的確切答複明年的小學升初中暫不加試體育。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想到什麼山頭說什麼話,以後再考體育,那是以後的事。
期末體育考試那天早上,卉紫特地讓金鈴喝了牛奶,吃了雞蛋,還添一個大肉包子。卉紫說“小升初雖然免了體育,考高中還是要考的呀,你得從現在起就努力,能多考一分也是好的。”
金鈴倒還懂事,點頭說“媽媽我知道。”
那天先考“立定跳遠”,金鈴最發怵的項目。體育老師是個年輕的、滿臉長著青春疙瘩豆的小夥子,他一手拿皮尺,一手拿一根細細的小木棍,不停地把被孩子踩平的“達標線”重新劃出來。輪到金鈴的時候,他笑著用棍子敲敲金鈴的腦袋說“努力!”
金鈴心裡也在說“努力!”這樣想的時候,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貓下腰去,用勁往前一跳。
體育老師用棍子指指前麵的線“瞧!還差這麼長!”
金鈴說“可是我已經用勁了。”
體育老師笑起來“小胖子,你姿勢不對,沒掌握要領。”
體育老師就走上前去,親自給金鈴做了一次示範。體育老師真棒,他跳出的距離幾乎是金鈴的2倍。
金鈴憋住氣又跳兩次,第二次離那條線隻差一點點了,可就是沒踩線。
“怎麼辦呢?你已經跳滿3次了。”體育老師又同情又無奈地看著金鈴。
金鈴也可憐巴巴地盯住老師,眼睛裡滿含乞求,神色有點像一隻受傷以後落進獵人手裡的兔子,令人不忍多看。
體育老師眨巴一下眼睛,大聲說“啊,原來你今天穿的是白球鞋,你要是穿旅遊鞋,鞋尖保證能觸線了!好吧,算你及格吧。”
金鈴一下子跳起來,右手高高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對在遠處用手勢詢問她的楊小麗做出一個表示勝利的“v”字。
接下來是50米跑。每4個人編為一組。金鈴這一組有尚海、李林和李小娟。金鈴因為跳遠過了關而信心大增,感覺自己跑步及格的把握比跳遠要大些。
4個人齊刷刷貓腰守候在起跑線上,互相做著鬼臉。尚海小聲對金鈴說“嗨,你隻要跟緊了我就行。”
金鈴心裡想我才不跟緊你呢!上學期短跑你還不是沒及格?
正想的時候,哨子的一聲吹響了。
李小娟反應最快,哨聲吹響的一瞬間已經躥出去好幾步。金鈴因為身體笨重,起步難免費勁,一眨眼的工夫就落在尚海後麵。好在後麵還有個李林,他剛才根本就沒有對哨聲作出反應,見彆人都跑了才跟著跑出去。
金鈴見自己一上來就落後,心裡很急,拿出自己的“殺手鐧”閉著眼睛跑。一個人跑步速度很快的時候,眼前的物體晃動很厲害,總好像自己隨時會被晃動的物體絆倒,心裡就有了障礙,不敢再繼續加速。這時候索性把眼睛一閉,什麼都看不見了,埋頭一個勁地往前衝,倒能夠跑出好成績來。這是金鈴以往考短跑得出的經驗。
金鈴閉著眼睛,咬緊了嘴唇,臉上肌肉繃得鐵緊,準備不要命地拚一次了。她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呼,迎麵撲來的寒風打得臉頰生疼,鼻腔裡吸進了寒冷的空氣,氣管和肺部都像被嗆著了似的,又悶又癢,忍不住要張口咳嗽。她發狠地想千萬要忍住,千萬要忍住!忍3秒鐘就行,隻要3秒鐘!
就在這時候,腳下忽然被什麼硬邦邦的東西一絆,腳脖子一拐,身體來不及刹住,重重地摔向前去。摔下去的刹那間她心裡還掠過一個念頭完了完了,短跑不能達標了。
沒等她感覺身體的疼痛,忽然又一個重重的東西從她身上翻過去,聲音更響地落到她前麵的地上,還跟著滾了幾滾。金鈴忙抬頭看,原來是跑在後麵的李林被她絆倒,同樣摔一個“大馬趴”。
體育老師小跑著過來,伸手拉起金鈴,問她“摔傷了沒有?”
金鈴轉轉脖子,甩甩胳膊,除了胳膊肘有點疼痛之外,一切都好。
體育老師又去拉李林,剛一碰他的胳膊,他“啊”的一聲叫起來。體育老師先以為他耍賴,因為李林在班上一向是個令人頭疼的“多動症”孩子。誰知再拉一下時,李林竟疼得冒出眼淚來。體育老師心知不好,蹲下身摸摸李林的胳膊,明白這孩子的小臂骨折了。
跑道上頓時圍滿了班裡的同學,有說要去喊邢老師的,有張羅著要扶李林去衛生室的,有建議給李林家裡打電話的,七嘴八舌亂哄哄一片。體育老師自己還是個大孩子,當老師後大概還沒碰到過這樣的麻煩事,一時間倒比學生更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幸好邢老師聞訊後急匆匆地從辦公室奔過來了。她看看李林的臉色,馬上發布命令,讓班裡力氣最大的兩個男孩子幫她把李林扶到新華醫院掛急診,讓於胖兒通知李林的家人去醫院(於胖兒和李林是鄰居),其餘同學繼續上體育課。
“沒什麼大不了的,都彆慌。”她簡捷地說了這句話,然後將李林的另一隻好胳膊架在自己身上,招呼其他兩個同學把李林的斷臂托著點,一行人出了校門往醫院去。
金鈴呆呆地站在跑道上,一時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慌中回過神來。
楊小麗走到她身邊,碰碰她的胳膊說“你怎麼啦?短跑還沒達標呢。”
金鈴看著她的眼睛,小聲問“楊小麗,你說,這事會不會怪我?”
楊小麗撇撇嘴“你真是的,沒事想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跑步摔了跟頭,李林反應太慢才絆到了你身上,能怪你嗎?”
“可是如果我不摔跟頭,李林就不會跌斷胳膊。”
“如果不上體育課,不考這個該死的50米跑,你還不會摔跟頭呢!”楊小麗說。
金鈴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多想了,自覺地站在最末一組的旁邊,補考完這個項目。
中午回家吃飯,金鈴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卉紫有點緊張,問金鈴“老師有沒有要你負責任?”金鈴搖頭。卉紫說“不管怎麼樣,總是和你有關係。我們得去看看人家。”
吃過飯,卉紫打發金鈴去上學,自己騎車上街買了些奶粉水果什麼的,沉甸甸地提著到醫院。
醫院小,打聽起來很容易,卉紫一下子便知道李林住的是骨科病房。她推門進去的時候,邢老師還沒走,李林的胳膊已經打上了石膏,用雪白的繃帶吊在胸前。一個頭發燙得像雞窩的女人,忙著把幾樣住院用的東西往床頭櫃裡放。
卉紫先跟邢老師打了招呼,又主動問那個女人“你是李林的媽媽吧?”
李林媽媽猛地直了腰,目光灼灼地看住卉紫。
卉紫心裡就有點慌。她一向怕那些目光灼灼的女人。卉紫說“真是對不起……”
李林媽媽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聲對不起就行了?”
邢老師處理這種事很有經驗,馬上說了一句話“金鈴媽媽,其實這跟金鈴沒關係,誰也沒有故意絆誰。你買這些東西來看李林,真是謝謝了。”
李林媽媽打斷邢老師的話“邢老師,說謝謝的是你,我可沒這個意思。”
卉紫見話不投機,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俯身去看李林,問他“疼嗎?”
李林用眼睛去看媽媽。他媽媽說“擱在你們孩子身上,你說疼不疼?”又說“這倒好,眼看就要期終考試了,李林這樣子……”
邢老師趕快聲明“李林的功課你彆擔心,我會安排時間到醫院給他補。數學張老師、英語王老師,我都會跟他們打招呼。”
卉紫也說“叫金鈴每天放學過來,把課堂筆記帶給他看。”
李林媽媽說“再說吧。”
卉紫感覺自己留在這裡不合適,就告辭出去。李林媽媽轉過身去隻當沒聽見。邢老師把卉紫送到病房門外,寬慰她說“彆擔心,尤其彆對金鈴說什麼,以免影響她的複習情緒。這次的期終考試很重要的,基本上就是升學考試前的一次摸底。”
卉紫心裡一驚,馬上想到挺對不起李林的。
邢老師回頭看看病房門,小聲說“李林沒關係,他是多動症患兒,開過弱智證明到學校的,反正也不指望他能考什麼好學校。他媽媽的態度,你彆計較。這事的確怪不到金鈴頭上。”
晚上金鈴放學回來,一進門就問媽媽“你去看過李林了嗎?”
卉紫說“看過了。醫生說他問題不大,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金鈴拍拍胸脯“嚇死我了。一下午我都在著急。”
卉紫馬上也著急起來“你怎麼能不專心聽課呢?臨考前要是為這事分心就糟了。你必須保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彆的不管發生什麼,有爸爸媽媽擔著。聽到了嗎?”
金鈴回答“我儘量吧。”
不一會兒,金亦鳴下班回家。卉紫把他拉到臥室裡,關緊了門,小聲說“那孩子的事,恐怕一時還不會完。他媽媽看樣子是個難纏的角色。”
金亦鳴說“那我們不如主動點,給他送筆營養費去。”
“給多少?”卉紫望著丈夫。
金亦鳴想了想“500塊錢夠多了吧?人家孩子也怪難受的。說起來是跟金鈴沒關係,可畢竟是絆倒在金鈴身上的呀。”
卉紫心裡盤算了一下。500塊錢對他們家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幾乎相當於她一個月的工資了。可是金亦鳴和金鈴都是不肯讓彆人吃虧的人,不送這筆錢去,金鈴心裡總有一個疙瘩,影響了她的學習和考試也不好。俗話說“花錢消災”,卉紫自己也害怕人家胡攪蠻纏,還是先送了錢拉倒。
卉紫彎腰用鑰匙打開櫥櫃,準備先看看家裡有沒有這麼多現錢。正在這時候外麵的門鈴響了,卉紫對金亦鳴說“你去看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