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認為我是個好孩子嗎?”
“當然。”卉紫在金鈴臉上輕輕一吻,“媽媽一向認為你是個好孩子,是個很乖的、懂事的、討人喜歡的好孩子。”
金鈴出了一口長氣,滿意地翻一個身,嘟噥道“媽媽你彆走,就坐在我旁邊,拉住我的手……”
話沒說完,金鈴的鼻腔裡已經有了細微的鼾聲。
卉紫不敢走,她把女兒的小手握在手心裡,感受著女兒的心跳和體溫。她想,到3年後考高中的時候,6年後考大學的時候,金鈴還會像現在這樣需要她和依靠她嗎?那時候女兒的手會長得比媽媽的手還寬大了,媽媽想握也握不住了吧?
又想,那時候升學的道路會是怎麼樣的?更寬了還是更窄了?孩子還要付出多少辛苦多少努力,才能在那路上磕磕絆絆占據一個位置啊!
卉紫就這麼醒醒睡睡,一動不動地在金鈴床邊倚了一夜。其間金亦鳴幾次踮著腳進來看她,她擺手叫他不要出聲。
“讓孩子踏踏實實睡一覺吧。”她用哈氣一般的聲音說。
6點鐘醒來的時候,金鈴已經忘了昨晚的緊張和憂愁,重新變得像小鳥兒一樣快活。卉紫拿出語文書讓她背幾篇課文試試,她一口氣從頭背到尾,當中沒有一絲結巴。卉紫很滿意,認為金鈴睡得不錯,精力充沛。
金鈴吃過外婆送來的糕和粽子,卉紫送她下樓。卉紫說“我隻送你到校門口。從前我考中學時,外婆也是把我送到校門口的。”
金鈴文縐縐地說“甚至我一步也不要你送。沒這個必要。”
卉紫裝作沒聽見,拉緊了金鈴的手不放。
經過巷子裡的小吃店時,老板娘笑嘻嘻地打招呼“金鈴今天考狀元啦?我可要等著吃金鈴的喜糖噢!”
金鈴就開開心心地答應“好啊!”一邊說一邊跟迎上來的小黃貓招招手。
出了巷子才發現,滿街是趕考的孩子和送考的家長。孩子都拎著裝有文具和準考證的塑料袋,輕輕鬆鬆,東張西望。一旁的家長背著水壺,提著早點,胳膊上搭著毛巾,手裡拿著紙扇,滿臉是掩飾不住的焦慮和擔憂。還有些人家是全家出動來送考的,爸爸媽媽加上爺爺奶奶,再加上外公外婆,簡直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送考隊伍。有些路遠的人家怕趕不上,就花錢打了“的士”過來。馬路上車鳴人叫,熱鬨非凡。
金鈴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了尚海和楊小麗。半天沒見麵,她仿佛久彆重逢那樣的興奮,高聲喊著他們兩個的名字,掙脫卉紫的手就要衝過去。卉紫理智地製止了她,因為卉紫看見人家的媽媽還在抓緊最後時間對他們叮囑什麼要緊的話。
忽然身後有摩托車轟鳴過來,卉紫嚇了一跳,慌忙拉著金鈴避到一邊。
騎摩托車的是個20來歲的帥小夥子,穿一身雪白的騎士裝,戴一頂紅色頭盔。後麵搭車的人卻是穿一身紅色綢衫綢褲,戴著白色頭盔。前麵的小夥子把車停在金鈴麵前不走了,一腳斜撐著地,將摩托車歪倒過來,讓後麵的人下車。後麵的人動作有點遲緩,小夥子不得不伸手到後麵扶一把。
那人下車後,突然在金鈴麵前將頭盔一掀。金鈴大叫起來“孫奶奶!”
卉紫也嚇了一跳,萬萬沒有料到來人竟是腿腳不靈便的孫老太太。一時間她竟目瞪口呆,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孫奶奶用頭盔在金鈴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心慌嗎?”
金鈴笑嘻嘻說“不慌。”
孫奶奶說“不慌就好。記住奶奶那天跟你說過的話,遇到沒把握的題目就怎麼樣?”
金鈴剛想回答,孫奶奶伸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噓!彆說出來,保留這個秘密!”
孫奶奶笑著看看卉紫。金鈴也回頭對媽媽笑。孫奶奶說“金鈴媽媽,你應該對你的孩子有信心。”又說“金鈴記住啊,考完了到奶奶家來,我們該給月季花捉蟲了。”
她戴上頭盔,扶住小夥子的腰爬上摩托車。真是個童心未泯的老太太。
校長、邢老師、張老師、英語老師……一大群人都等在校門口,給每一個走進門去的新華街小學畢業生鼓勁。校長說“好好考!”邢老師說“要細心!”張老師說“彆忘了檢查!”英語老師不說話,隻笑著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一個表示勝利的英國式手勢。
金鈴從半開的校門進去了,卉紫和其餘無數家長一樣被攔在了門外。他們一個個踮了腳,伸長脖子,儘力從攢動的人頭之上盯牢自己孩子的背影。盛夏的陽光傾灑在孩子們的身上,為他們跳躍的步伐製造出一種歡快的節奏,與門外憂心忡忡的大人的麵孔正好形成反差。卉紫很職業性地想,趁機采訪一下他們,會得到一篇很不錯的特寫,下期雜誌可以上頭條的。
預備鈴聲尖銳地嘶叫起來,沒有來得及走進考場的孩子們開始加快了腳步。卉紫在心裡無聲地喊“跑啊,孩子,衝刺啊!”
寫作的快樂(代後記)
1980年前後,我曾經狂寫過兒童文學,創造過在同一期《少年文藝》上發表兩篇作品的紀錄。發表了,還怕彆的作者不滿我多占版麵,一篇用真名,另一篇用筆名。如今想起來,那樣的狂熱有一點匪夷所思。那時候年輕,年輕是聽不得表揚的,讀者一喜歡,編輯一欣賞,再弄上幾個小獎,勁頭就像高燒時的體溫表,蹭蹭地上去了。隻可惜,熱得快也涼得快,說不寫就不寫,此後的十多年沒有沾過兒童文學的邊,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個兒童文學的局外人。
1996年,我的女兒小學升初中。身為母親的我,和孩子共同經曆了一場算得上慘烈的升學大戰。考試結束,塵埃落定,我在整理家中堆積成山的複習資料和模擬試卷時,心中感到了酸澀我們的孩子就是這樣舉步維艱地跨入人生的嗎?他們必須要這樣過關斬將、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才能從這個社會領得一張“許可證”嗎?
很隨意地,我跟我的同事朋友們談起感想,竟受到一致的讚同和慫恿,他們說,你寫出來吧,寫成小說吧。
就這樣,我用了大概20天的時間,寫下這本《我要做好孩子》。對人到中年又家務纏身的我,這幾乎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狂奔速度。不是我自己在奔,是我的文字、我的人物、我的故事在引領我疾走。寫的就是我女兒的生活,我們家庭的生活,女兒在學校的生活。太熟悉的內容,簡直不需要編排,不需要想象,隻需在書桌前坐下來,無數生動的場景就爭先恐後要湧出筆端,有一種欲罷不能的酣暢。
小說完成後,又以最快的速度出版,大概也是一個月吧。記得我是12月初才決定寫這本書,春節剛過,漂亮的樣書已經送到我的手上。我女兒先看。她是自己在看自己,連看三四遍,一邊看著,一邊嘻開嘴巴,一個人偷著樂。然後,我開始在不同的場合聽到了孩子們驚歎一句同樣的話“金鈴跟我真像啊!阿姨你怎麼知道我的事情的呢?”
我當然不知道他們。可我知道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是千千萬萬個“他們”中的一個。我寫好了女兒的故事,自然就寫好了“他們”的故事。
我女兒現在已經是大三的學生了。前幾天她還從國外打電話回來,要求我給她寄去我的幾本兒童長篇小說,她室友們要看。這些已經殺出考試重圍的孩子,這些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他們還想重溫一遍閱讀兒童小說的快樂。
快樂並憂傷,或者說,快樂並思想,這是我對自己寫作兒童小說的要求。不有趣不行,僅僅有趣更不行,得讓我的文字和人物在孩子心裡留下來,很多年之後還能記住一部分,在他們回憶童年時,心裡有一種溫暖和感動。
我時刻都在問自己我做到了嗎?
我知道我是努力的,我把孩子當上帝一樣尊敬,從來都沒有低估他們的智慧和能力。我努力追趕孩子們前進的步伐,像誇父追日一樣辛苦。這樣,孩子們進步了,我的作品也就進步了。
還要努力。寫作的快樂就在努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