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難測吾後千千歲!
鳳昭皇宮,敏秀宮中,溫秀玉溫才人正斜倚在自己的軟塌上,一手捧著暖爐,一手嗑著瓜子,衣擺落在地上,露出修長勻稱的小腿。暖帳熏香,綺羅繡帳,空氣中氤氳著曖昧的氣息。
“這眼瞧著都要三月份了,怎地還是這般冷。”嗑了半晌,似是覺得無趣了些,溫才人便傲慢地將手裡的瓜子一扔,然後起身緩緩伸了個懶腰。一旁的婢女一邊收著瓜子,一邊想著法子給溫才人解悶,便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才人可知宰相一家被誅九族了,可是你說怪不怪,偏偏所有的大人都死了,就獨獨一個黃口小兒跑了出去,現在正全國通緝,賞金不菲呢。”
“嗯,是有幾分怪異。”溫秀玉仍然意興闌珊地擺弄著自己的指甲,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得意地笑著說,“誒,你可知宰相家的大女兒楚長亭,生的一股狐媚妖氣,進宮參宴屬她風頭最盛,花枝招展,處處想去撩些個野男人。最後被賜給了沈將軍,以為自己氣運好得不得了吧,結果還不是得了個罪臣之身,死無葬身之地啊,哈哈哈哈哈哈。”
婢女急忙上前道“才人慎言!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怕什麼,人都死了,還能變成厲鬼來索我命不成?”溫秀玉從小便囂張跋扈慣了,此刻更是沒有一點收斂,她笑得愈發猖狂,聲音也愈發高了起來,“真是讓我出了一口惡氣,像這種風騷的女人,就應該沒有好下場!”
溫才人囂張地貶低著楚長亭,臉上的脂粉簌簌掉落,但仍顯得她的臉鬼一樣白。她本就生的普通,和後宮其他妃子一比則更顯遜色。若平時人前還有幾分端莊文靜,顯得乖巧可愛些,可一到人後便顯得驕橫刁蠻,失了女子的柔和溫婉。
婢女勸也不得,不勸也不得。隻能碎步跑到屋門口把屋門關上,不讓自己主子失態的樣子被彆人聽了、瞧了去。
似是嘲弄夠了楚長亭,溫才人又坐回了塌上,讓婢女取了些糕點來吃。正在她吃的心滿意足之時,外麵突然熱鬨了起來。
“皇上駕到——”
溫才人心裡一驚,她入宮幾個月來皇帝從來沒有來看過她,這一下著實讓她受寵若驚。她急忙整理自己的儀態準備出門迎接,誰知剛走到門口便迎麵撞上了匆匆而來的易輪奐,她急忙欠身行禮,易輪奐大手一揮示意她起身,又屏退了所有下人。一時間,屋內就隻有他們二人。
就在溫才人不知說什麼時,易輪奐卻突然開口“芙蓉暖帳,軟糯糕點,溫才人好興致。”
溫才人一愣,不明白易輪奐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哪家的娘娘屋裡會沒有這些東西?她隻得低頭笑笑,軟聲道“皇上抬舉妾身了。”
“抬舉?”易輪奐突然冷笑,怒火中燒,起身欺身上前,大手一攬將溫才人壓在塌上。
此般姿勢雖是曖昧,卻不知為何,讓溫才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她結結巴巴地說道“皇皇上,您這是”
還未等她說完,易輪奐便不耐煩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修長的手指猛一收力,一下便讓溫秀玉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她瞪大眼睛看著易輪奐,臉上儘是恐懼與不解。可易輪奐卻全然不顧,手上的力道愈來愈大,他低頭看著溫秀玉逐漸鐵青的臉,聲音陰冷,仿若來自地獄的羅刹。
“朕看你膽大包天爛身一個,竟也知天高地厚?”
“她何等之姿,你來嚼舌,也配?”
“如此長舌,便去說與閻王聽吧。”
“皇、皇上饒命”溫秀玉掙紮著,費力說出幾個字,聲音弱而沙啞。她剛說罷,便覺脖頸處哢嚓一聲被折斷,隨即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死了過去。
易輪奐如扔垃圾一般將溫秀玉扔在一旁,嫌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大步出門,冷聲說道“溫才人突染惡疾暴斃,著以世婦之禮下葬,賜溫家溫衛龍正六品上昭武校尉,爵位世襲,慰以黃金百兩,以示安撫。”
說罷,易輪奐便一刻也不願多留地走出毓秀宮,然後低頭輕聲對梅容說“扔到亂葬崗去,不要葬入皇陵,礙了朕的眼。還有今日那些小丫鬟小太監,給朕做了。”
底下溫才人的婢女和太監們聞此噩耗頓時哭做了一團,有哭溫才人之死的,也有哭自己晦氣的。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懷疑溫才人之死實在蹊蹺的,卻又屈服在龍威之下不敢擅言,隻得深深低著頭,暗自悲歎。
戰場上,橫屍滿地,土地皸裂。血腥味混雜著粘稠的汗水味飄蕩在濃稠的空氣中,使空氣變得如固體一般,蒙上了一層褐黃色和油汙,愁雲慘淡,赤日無光。
零零散散的幾隊士兵互相攙扶著向回走,沈良辰走在最前麵,臉上全是已經凝固的鮮血。
剛剛這一戰,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天灼雖然險勝,但仍是損兵折將,傷亡極多。
回到原野縣的軍營裡,疲累至極的沈良辰便支撐不住摔坐在了椅子上,麵前土黃色的地圖上幾個紅色的叉赫赫在目,已經有三所堡壘失守了,若是南耀月再攻破今日這險險守住的最後一個堡壘,原野縣,乃至清漪城都岌岌可危。
沈良辰眉頭緊皺,臉上是說不出的嚴肅與焦慮。眼下南耀月攻勢日猛,梅顏從無阿國帶回的糧不知何時能到,向鳳昭求的援兵也遲遲不來。原本他們勢如破竹,三日就將南耀月奪去的城池全部奪了回來,可是再往後,他們的補給越來越少,打的也越來越艱難。他所帶來的部隊死傷大半,呈彈儘糧絕的枯態,如今已被困在了原野縣的堡壘之中。
一個士兵端著飯走進了沈良辰的軍帳,將飯放下後便心疼地說“將軍已經幾夜不眠不休了,趕緊吃些飯吧。”
“我不餓,把這飯給兄弟們吃了吧。”沈良辰揮了揮手,嗓音疲憊沙啞至極。就在這時,梅顏匆匆而來,送飯的士兵見她來便識相地退下,但仍把飯留在了桌子上。
沈良辰見到梅顏,乏困的眼中突然有了光彩。他撐著身子站起,卻在聽到消息後又震驚地向後退到了椅子上。
“無阿國和今年梁南一樣,都旱了一年。是無阿國的國王體恤百姓,這才不久前剛剛把國庫裡一般的糧草都發了下去。現在無阿國國庫也是有些空虛,就算國王和昭和公主有心借糧,卻也無力借糧。”
“我怎麼從未聽說有此事。”沈良辰蹙眉,有不好的預感壓上心頭。
“沈將軍且放心,鳳昭來的援兵就快要到了。”
“隻有援兵有什麼用,沒有糧草,守不住也隻是時間問題。”沈良辰合上眼,隻覺腦子裡嗡嗡作響,頭疼的似乎腦仁都要裂開。
“沈將軍累了,早些休息。”梅顏並未理會沈良辰的話語,隻是匆匆告辭離去。
沈良辰當下便覺煩躁難安,有種不好的預感盤踞在他心頭。帳外山河遠闊,他突然感覺自己離大殿上那個孤傲的身影是那麼那麼的遙遠,遠到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走進過他的心,從來都沒有明白過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又到底想要什麼。就如此時,自己陷入危局,他能給自己的也不過就是那些尋常帝王家能給將士的東西而已。曾經那些承諾,那些溫存,那些憂心,似乎越來越少在他們之間出現了。
沈良辰不明白最近易輪奐為何如此反常,從他要自己推掉婚禮馬不停蹄地趕往沙場時,自己便已經有所察覺。可是明明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可是細細想來卻又處處都顯得不同尋常。
究竟為何,可惜當局者永遠迷惑。太過自信於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便會使人看不清自己的處境,憑借著過往的經驗判斷,相信著曾經的情誼生活。而當變化悄然而至時,這些人便會如溫水青蛙一般不知不覺便陷入危局,當徹骨的滾燙從天而降,當完好的皮膚寸寸爆裂,當心中的世界燒焦崩塌,當他們幡然悔悟,卻為時已晚。
那時,他們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
就如多年後的沈良辰再次回想起他和易輪奐之間的感情到底從哪裡開始出現了裂痕時,他才頓悟。並非是他朝易輪奐求取自己與楚長亭的婚事時,而是他翰林拔籌時,是他提著劍助他登上王位時,是他戰功赫赫功高蓋主時,是他自己愚鈍,混淆兄弟君臣,仍以為易輪奐還是曾經那個與他親密無間的王爺,而不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帝王時。
歲月漫長,有的人需要搭上自己的一生才能明白一些道理。
援兵未至,南耀月卻再次發起了進攻。箭在弦上,沈良辰顧不得其他,隻能披甲上陣,雋秀的臉上雖沒了往日少年的奕奕風采,卻仍有鐵血將軍不怒而威的凜冽,眉宇間有幾分疲倦卻又氣勢凜然。
兩軍對峙時,沈良辰眯著眼看對方的首領,卻發現是一個女子。雖然南耀月女子也常常披掛上陣,衝鋒殺敵,但這樣一個細皮嫩肉的女將士他還是第一次見。隻見那女子一身颯爽軍裝,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矮小豐滿,麵貌嬌嫩卻又有幾分剛勁的英氣。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沈良辰拿劍指了指那女子,胯下的奔菁在原地轉了兩轉,眼中竟也騰起一股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