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
這是陳冬第一次坐火車,他拿到票向檢票口走去時,隻是隨大流。隨著隊列進站時,到了檢票口才被告知,要拿身份證與車票一起出來才能檢票。
在進站前,他怕身份證丟了,專門裝進了內衣口袋,他以為隻要憑票就可以進門。結果,他在那裡掏半天,後麵排的人不耐煩,說了句“啥也不逑懂。”
冬子已經受過奚落的,不僅沒有反駁,還不好意思地回頭,紅著臉對後麵的人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快點,莫囉嗦!”後麵的催促,反倒讓冬子緊張起來,掏錯了口袋,又耽誤了些時間。過安檢也是新鮮的,冬子隻是模仿彆人的樣子過。當他看到,許多人過了安檢過後,再看屏幕,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小夥子,第一次坐火車?”
背後有個人在問冬子,冬子一回頭,正是剛才在他背後埋怨他那個人。冬子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是,這是在看啥呢?”
“看候車室噻,你不曉得?”他看了看屏幕,好像想起什麼“你得看自己的票上,是什麼車次,再找那個車次,在哪個候車廳候車。算了算了,你也不逑懂,你的車票呢?”
對方伸出了手,冬子把車票把給他,他看了看,再對了一下大屏幕,然後把車票還給了冬子。
“二樓,左邊上去,六號檢票口,不懂就問工作人員,時間還早,莫慌!”
那人說完,給冬子指了指方向,就自己提包走了,他走的是右邊的候車廳。當那個人上了自動扶梯,冬子才意識到,彆人是在給自己幫忙,想給那個人揮手示意感謝,但人家背對著他,正扶著箱子,安心上樓呢。
冬子得到的第一個教育是那些說話不好聽的人,也有可能是個好人。
冬子雖然已經二十歲了,但他的生活範圍,就僅限於容城與武漢。就是在武漢,也主要在江南地區,他甚至都沒去過漢口與漢陽。
由於地理因素,人們習慣把武漢稱為三鎮。這是因為長江與漢江的分割,造成了三塊物理隔離的區域。再加上武漢是一個湖泊很多的地方,人們圍水而居,造成了交通規劃上的複雜。比如在大武昌地區,就有著名的東湖、南湖、野芷湖,還有江夏的最大的湯遜湖等。
隔湖隔天地,隔江隔世界。所以,同在武漢,青山區的人與漢陽區的人,從內心來說不認同是老鄉。而漢口與武昌的互相瞧不起,已經成了武漢的曆史習慣了。
以武漢理工大學而言,就有三個校區。如果你在南湖校區住,到餘家頭校區上課,坐公交得差不多一個小時。湖北工業大學即使是一個二本小學校,板橋校區與虎泉校區,也是互相鄙視的。它們相隔二十幾個公交站,還要倒公交。
所以,雖然冬子讀大學在武漢,打工在武漢,最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到過漢口,從來沒有過長江。
冬子的生活範圍極其狹窄,從來沒坐過火車,根本無法理解中國有多大,人有多麼複雜。這一次坐火車,算是冬子第一次準備離開武漢了,所以麵臨的人與事,讓冬子有一種極不適應的感覺。
他暗自慶幸,自己幸虧給容城的爹爹寄了一個明信片,要不然,這茫茫人海,自己像一隻螞蟻一樣,何處尋找呢?由此,他想到了燕子。當時,自己從容城來到青山,就是來尋找她的。自己能夠在青山碰到燕子一麵,純屬僥幸。大半年了,她就在青山,自己也在青山,就如同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硬是沒機會碰麵。
冬子覺得,自己的思路與視野太狹窄了。自己還在以容城這個小縣城的思路在思考問題。在容城,隻要你在街上一個地方坐著,不需要移動,坐上個半年,大部分生活在容城的人,都會從你麵前走過。
而在青山,找到燕子的過程,幾乎是一個碰運氣的過程,如果沒有到那個歌廳,他永遠沒有燕子的線索。現在燕子故意躲開自己,即使她仍然留在武漢,冬子也無法找到她了,人如一滴水,進入大江大湖之後,何處尋覓?
容城的生活限製了自己的想象,冬子還聯想到一個人,那就爹爹,他是老牌武漢大學畢業生,如果他不是生活在容城,他如果在武漢,早就是大學老師或者高官了。他在青山時,也聽說過老武大的一些傳說。五十年代武大畢業的人,都是整個社會的精英。爹爹的事業,遠沒有達到他能力的邊界,在容城,雖然他得到大部分人的尊重,但是,他也給自己設置了一個物理的天花板,永遠超越不了縣城的格局。
不到武漢,不知道自己的錢少官小。大武漢的宏偉印象,剛讓冬子有些感覺,一到火車站,冬子就明白了,武漢,也隻不過是中國一個普通的省會城市。
“好男兒誌在四方”,“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些古話,冬子以前聽到時,總是有一種不屑的感覺。到了今天,冬子就有些觸動了有可能真有道理。
燕子的影子,在冬子心中不滅,但他已經知道,找到她的人,已經解決不了問題,得找到她的心。如果自己沒有承擔起解脫她貧窮苦惱的能力,如果自己沒有給予她希望的事業,如果自己沒有讓她感到安全感的環境,她的心始終無法跟自己捆綁的。
男人們闖事業總是需要一個動機,最常見的,就是以愛情之名。
在這個貌似人多其實不認識任何人的環境裡,冬子在候車。他不知道前途是什麼,僅憑著一個電話一個邀請,就決定離開家鄉親人。主要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家了,好像除了明信片的收信人,他也沒有什麼稱得上親人的人。
人無牽掛,所以無畏。冬子在青山的街道上,在容城的熟人裡,發現一個規律。那些膽大的,那些混社會的,那些不怕死不怕抓的人,衝在最前麵的,大多是沒結婚的人。為什麼?因為他們沒有牽掛。
冬子自從寄了明信片後,他也放下心來。不成功不找燕子,不發財,不回容城。他給自己定了個目標,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為那不知未來的前程。
離開武漢,無人告彆。不是沒有告彆的人,是因為不巧。今天的事,小簡不在場,後來找李雯,李雯沒上班。冬子甚至有點慶幸。當時那幾個黑道的來鬨事,如果小簡在,他會怎麼辦呢?他要出來為冬子說話,那他就跟彆人結仇了,他以後還想安穩做生意嗎?如果他不出來維護冬子,那冬子豈不會更傷心?還是不要把友誼放到利益的殘酷麵前考驗吧,傷害了小簡冬子不願意,傷害了冬子,冬子的心會更冷。
小簡是個好朋友,但隻能陪自己這幾個月,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而李雯呢?她剛好沒上班。如果她上班了,如果她要拉著冬子,不讓他離開,如果她還要說好多動情的話,冬子該怎麼應對呢?李雯也是個苦命的人,如果因為自己讓她更傷心,自己豈不是個罪人。
冬子想,作為真正的朋友,不成為對方的負擔與累贅,才是講義氣的表現。冬子想,自己到了廣東,給他們電話報個平安,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所以,他關機了,安心地自己走完這個告彆的行程。
候車廳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冬子回頭一看,大家都往檢票口擁,排隊與不排隊的短暫雜亂後,冬子擠入了長長的人群。
直到冬子檢票時,他才發現,最終檢票時,隻需要票,不需要身份證。當冬子檢票完畢,發現前麵的人在跑,後麵的人也在跑,為什麼那麼急呢?他看了時間,離發車時間還有二十幾分鐘,上車肯定來得及。
他停下來,把最重要的身份證裝進衣服裡麵的口袋裡,後麵湧來的人,幾乎要把他撞倒。他好不容易扶住了箱子才站穩,隨著那人群,習慣性地跑了起來。
要說,大家的判斷還是挺準的,冬子上了車才知道,早上車有早上車的好處。因為所有人的行李都太多,行李架上,根本裝不下。如果來晚了,你的箱子上不了行李架,那就得放在腳邊,極不方便。冬子的位置是頂好的,在窗子邊上,看風景容易,並且與他人接觸的隻有一側,一隻腳還可以踏在暖氣片上,頭還可以靠在車廂板上睡覺,是最理想的位置。當然,剛上車的冬子,根本不知道這些好處,他是第一次坐火車,不明白,僅一個位置的差異,就會對比出,什麼叫幸福。
幸福就是,比你周圍的人,過得好一點。
人差不多上齊了,開車的時間也快了,列車員已經關閉了車門,此時,冬子才發現,走道裡也站了不少人,聽彆人閒談才明白,這些人隻有站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