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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二 鄢陵舊恨(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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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安將背影對著他,一動不動地聽他說完。他然後才轉回身來,望住宋然。

“看來我都說對了。”宋然很欣然看到他沒有反駁,“雖然早年黑竹任務記錄的箱子我還沒機會打開驗證過,但我以前就聽我爹說,你在黑竹的時候隻喜歡接那些殺朝廷要員的生意。你果然一直就是個反賊,可笑那江湖上人,絲毫不知你的抱負,不知哪裡聽來一些風雨,就隻知傳你是誰人的男寵,實在也屬可悲。”

“那你的抱負又是什麼”瞿安道,“你身為黑竹最機要的人物,還搶得了東水盟在手,如今以看似不起眼的文士身份潛伏在京中大人物身邊,早就足以攪動無窮風雨卻還來尋我聯手,難道你也是個反賊”

宋然大笑起來“反賊我還真不把自己當反賊。這個破敗江山,誰當皇帝誰頭疼,我一點都不感興趣,隻不過覺得這個江湖還有點意思我一直想要。可越往這條路走得遠,越發現什麼都與那個朝堂脫不了乾係,也就不得不涉在這趟深水裡,見佛殺佛了。你雖然是個反賊,但我猜你也不會感興趣什麼廟堂社稷,隻不過想拉他們下來,讓他們也試試那家破人亡的滋味罷了。我們倆這抱負雖然不同卻也實在有些共通之處,要是聯起手卻隻殺一個朱雀,是不是太浪費了些你如果真想造突火槍,我可以幫你啊,東水盟如今不缺人也不缺錢,隻缺你這樣的。”

瞿安麵上的表情卻變得意味不明。“你太高看我了。”他的口吻寂寥而苦澀,“我和你,不是一種人,不必強以你之見解,來臆測我之意圖。”

“你若無此心,還躲起來造突火槍做什麼”宋然不免提聲,“當初鄢家傾舉縣數年之力也沒能造出來,你一個人縱嘔心瀝血,又如何做得到你還剩下多少年能等隻要你願意幫我,你且放心,東水盟副盟主之位可以給你,人手儘可由你調遣,便不必你自己再反複試錯等除掉了夏君黎,黑竹也可以是你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你還想要內城裡誰的性命以泄當年之憤,我都可以幫你下手你難道不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樣的合作更有意義的了”

瞿安依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良久方道“若我就是不願意呢”

宋然一向沉著的麵色亦不免變了。他亦一動不動地看了瞿安半晌“你可想好了。”

瞿安的身體微微一震。他那無人能及的直覺告訴他麵前這人在那一瞬間浮動了殺機。

夏君黎久久沒有說話,好像也已和俞瑞一樣,深深陷入那段久遠故事裡。

但他還是問了一個問題。

“開封府鄢家久沐皇恩,世代顯赫,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險,幫數千裡外的邪教造反”

俞瑞嘿嘿笑起來“你這小子,果然同我當年想得一樣。沒錯,這事我當初聽得,也覺內中諸多詭異。好好一個望族世家,從這氏姓來看,想必有幾百年的傳承了,又在京畿重地,與皇城有切不斷的聯係,做這樣的事,對它有什麼好處浙江之亂與它隔了重重山水你若說是有京畿腹地之人要造反,找南方遠離皇城的所在偷造火器送過來或還合理些,這反過來在京城造火器送去南方所需硝石、硫磺、銅鐵等物,天子腳下,眼目彙聚之處,進出來去,哪個造反的會這等愚不可及彆說一個世家,就是一個世子親王都沒這麼大的膽量本事,更且不說,突火槍真要造出來了如何運去數千裡之外內中更有誰、如何居間聯絡那夥連把像樣兵刃都配不齊的遊民反賊,有什麼本事讓這麼大一個世家給它造火器真要能這樣倒也不必造反了。隻是當時京城各處告示,確實便是那樣寫的我倒也沒那麼在乎真相,瞿安既然不肯多說,我便也不必要追問。至少,他確實是鄢家出來的,他鄢家確實是沒了這些總是不假。

“瞿安來了之後,我便讓他選,是要跟著我學武,還是跟著錢老補修金牌之牆的機關。是了,當年的錢老,是如今這錢老的叔公,陳州總舵那整個機關,最早就是出於他手,經了些年,那些機關偶爾需要修繕,他雖然帶了個侄孫,但也一直想再找個人相互幫手,苦於一直沒有好人選。我本來以為,瞿安出身機關術法之家,又一副弱不禁風吃不起苦的模樣,跟著錢老擺弄這些機關暗械該是最好的選擇了。哪曉得他開口卻說要跟我學武。問他為何,他說來黑竹,是為了學好武技,將來好報仇的。

“我平日甚忙,其實沒空特意去教哪個並無根基的孩子。但既然說出口了,總也收回不得,隻能答應。起頭當然是與彆個一樣,從訓師那學些入門功夫,打些根基,再學些簡單的拳腳兵刃、輕功步法。那半年裡頭新來黑竹的三四個人,他身骨最是單薄,學得雖說都差不多,可一旦彼此較量起來,他多是落在後頭挨打倒是未必,但若要比誰跑得快、比誰搬的石頭重一類,他多是比不過,我和錢老當時說他筋骨不足,在學武一事上,恐怕沒什麼天分。

“半年一過,我便與他說,假如他要接著走這條路,尋常到了此時,便該選定個大致方向,將來我們也好安排人手。我看他是不適合做那突前進取的殺手,力氣也不夠大,隻能走旁敲側擊的輕巧路子,若在隊伍裡便做那些拉暗線、擺機關什麼的就是了這應屬他所長。他也答應了。於是我便著力教他些輕靈手段,使些輕兵刃,譬如短刀或是暗器、投網之屬但他也還是學不好。他能把縛網軟束的裝卸用法畫到毫厘精準,能獨力鑽磨出嚴絲合縫的暗青刀孔,卻總是估不好自己暗器出手的準頭,藏不好自己的位置。

“來黑竹的人資質有好有差,學不好的大有人在,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不過我還是對他比彆人著意些,如此兩年,我能感覺到他極為痛苦大約,他也並不想接受自己竟如此笨拙,始終無法找到學武一事上的出路。雖說兩年他也才十一歲但若有天賦,十一歲早就突飛猛進或者應該說,天賦此質與生俱來,若年紀小時都學得力有不逮,那長大了隻會越來越難。我便適時勸他,即使在黑竹,也不是隻有殺手一條道,還是該以己所長跟著錢老鑽研機關術去,他的天賦應該在那一頭,不必以這瘦瘦弱弱一個身子,定要和壯漢去搶殺人的路。他還是不肯應。他說即使沒有天賦也要學,因為報仇是他唯一的心念了。”

夏君黎聽到這一句時,心頭輕輕動了一動。他想起當初跪在淩厲麵前的那個自己那個以報仇為唯一的心念而乞求麵前的人將那殺人劍法相授的自己。無論瞿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至少當年的他如此執著的心境,自己似乎可以體會,而那後來走上的路,或許,真的不是任何人能逆料與掌控自己難道不是一樣。

“我總記得黑竹舊錄裡凡提到他,都是說他極為聰明,武學天賦很高,難道竟不是這樣”夏君黎皺眉,“可他後來還是成為你手中第一個金牌殺手不是麼你方才也確然親口說,你認為淩大俠或是徹骨都比不上他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

俞瑞苦笑“適才說的,隻是他十一歲之前的事。我至今都時時會想,當初我認為他沒有天分,是不是因為其實是我們這些庸人不懂什麼才是真正的天分不懂真正擁有天分的人,並不定要以凡人眼中那所謂聰明的模樣出現。他所擁有的,是我們那時根本不知道的東西當然也就不可能理解他了。”

“俞前輩說的該不會是他對殺氣特彆敏銳這件事”夏君黎道,“我聽人提起過這個,但這應該也隻是件助益之事,難道你認為,這是他真正的天分所在”

俞瑞搖搖頭,哂笑起來“你果然也不懂。果然在俗人眼中,這隻是學武之人錦上添了一點花。你定必沒有想過,一個人天生擁有對他人心思極度敏銳的知覺,他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不是你我這樣,與任何人說話之前要試探揣測猜疑,身處任何地方都要謹慎小心提防對他來說,這世上所有人的善意或惡意,都接近於透明,沒有人可以在他麵前說謊,而所有的危險他都能提前感知遠避,旁人艱難而行的趨利避害對他而言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所以他人生中沒有鬼鬼祟祟這種語詞至少在閱曆不足的當年是這樣。他當然很難學會我教他的那些背地下手、投機取巧的動作他不理解也不需要。他真正的天賦不在這裡,是我一開始給他選的路,完全錯了。

“這麼說倒是很有意思。”夏君黎顯然對這說法有了點興趣,“你是怎麼發現的”

“不能算是我發現的。是他自己。”俞瑞道,“也未必能叫作發現。畢竟像他這樣的人,繞再大的圈子,遲早總是會找到自己的路。”

雖牢室黑暗,但俞瑞說到此節時,眼中猶似帶著光“就是他十一歲的時候,有次隨任務出去就沒了消息。我以為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也沒指望他還能活著回來,隻是碰到錢老時,不免有些可惜少了一個懂得機關之術的晚輩幫手。他失蹤了大半年,突然卻回來了,變了個人似的,精神煥發。我問他哪去了,他說在外麵胡亂散了散心,想通了一些事。我知道他因為學武始終停滯不前一向悶悶不樂,如果能想通了自己不是那塊料倒是好的,就又提說錢老惦念他,他還是跟著錢老做徒弟更好,也省得出門去磕磕絆絆的。這回他竟然答應了但不是答應做徒弟。他說,要他去錢老那裡可以,但錢老沒什麼能教他的,最多算他去幫忙。

“這話從一個這麼點大的孩子口裡說出來未免狂妄,但不出一個月,錢老就來找我了。他說瞿安隻憑肉眼所見,就把總舵的機關圖紙都畫了出來不但畫了出來,而且在他麵前指手畫腳說,這裡不行,那裡要改。這機關總弦,有許多是嵌在牆裡、埋在地下的,哪有那麼輕易能改這孩子就說,那不改就不改了往上添吧。

“你若見過陳州的金牌之牆今日的機關,有很大一部分都過了瞿安的手。當然,是很長時間裡逐步改動的,雖難以改得完美,但比當初完善得多了。錢老說,他那雙眼隻怕是雙能看得透一切機巧背後本質的眼睛好似那些複雜繁瑣的難處,在他眼中隻是一點尋常關節而已;他若想到什麼連接構造,便能畫出來,繪起圖來很快,極少出錯,大多數時候倒變成了瞿安繪圖,錢老來想辦法解決土泥石材之事,他們三個人再一起分步作造。不過瞿安卻不是白去幫忙的,他還畫了一件兵刃的圖紙,央錢老也一並找材料打造。錢老問我是不是教了瞿安新的武功招式,我才知瞿安想打造的竟是一把闊劍。

“闊劍這種兵刃,黑竹很少有人使,就連我也用不好,他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人又細瘦,武功更是不佳,拿一把這麼沉的闊劍彆說看起來奇怪,恐怕還要傷到自己。但聽說他一直跟著錢老到鐵鋪裡,甚至自己還上了手,死活是讓人鍛了出來。得到劍之後,他就到我的麵前,對我說,師父,你看看我這劍法怎麼樣。我心想我並沒有教過他劍法,更彆說這需要極大的膂力才能運得動的重闊劍,他這麼個弱不禁風的樣兒怎麼能用得了。但他拿起那把劍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我才發覺這兩年他可能是長高了,筋骨也比九歲時強壯了許多,那劍在他手裡竟不顯得沉。該如何形容便好像是好像原本他若看起來柔弱得像枝垂柳,此時卻竟如鬆一樣高直了。也不知是劍借了他的勢還是他借了劍的勢,他動起來時,竟無絲毫不諧不恰的感覺。

“重劍的用法同普通長劍不大一樣,揮劈、指向、拍打、斬落,氣勢極盛,他那時候還小,確實不能全然得心應手但已經令我大吃一驚。我問他在哪裡學的,他說這趟在外麵看見一個人使的,覺得很喜歡,就暗自記下來了這麼久以來,他學不好半招簡單巧技,卻竟然看見彆人使了一遍這重劍,就會了。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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