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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五十弦琴(二)(1 / 1)

行行!

他停了一下,又道,她跟我提過,魔音是在極繁之音中找到動人心魄的地方,借之而用,所以作為底色的曲子必然極為繁複——這才是魔音難修之處。似我,對琴音雖有所知,但並無特彆天賦來操控那般複雜琴譜,修煉這般武學於我來說或許事倍功半,就算真要習,倒不如自身內功有所成之後,用內力強行灌輸於其中,化繁為簡,以力蓋巧,還更便當;但你就不同了。你和她當年一樣,內功修為並不出眾,所以更要以琴弦之互激、曲調之繁複來放大自己的實力。我那日斷你琴弦雖然輕易,但不過因為我了解魔音之則;若遇旁人,他是知音人便罷,否則你曲調一繁複,他要破你,勢必先要辨明其中所有變化方可擊中要害,否則必受其害。——總而言之一句話,你現在要想有所進境,先去找幾首繁複之曲來操練,熟練之後,將魔音細細融入其中,自然有感。

秋葵眼珠微微一轉,道,繁複之曲的話——我娘當年有沒有留下什麼琴譜、樂譜來?

自然是有——但你覺得我會不遠萬裡帶來這裡?朱雀反問。

秋葵先是一喜,聽下來又一怒,但隨即一狐疑,道,那這琴呢?這琴你不是說是她用的?琴這麼大你都帶來了,幾本琴譜,你就不帶?

朱雀以手支著額角,淡淡道,那自然是因為這琴大有來曆,無論如何,我也不想就此棄了。

是……什麼來曆?

你應該聽說過“七方”琴的,是麼?

秋葵大吃了一驚,將那琴又細看了一遍,口中道,七方……我自然知道,可這……這琴……

七方原是五十弦,說是五十弦,其實是四十九,由七個七弦交疊而成。不過白霜當年來的時候,琴已破,據她說是斷成一大一小兩邊。琴這般東西,不論弦多弦少,都是渾然一體之物,倘若破損,就算餘下部分還能彈奏,其音必也古怪,所以那琴之破,已是不可逆的一件憾事。那時她和她師父一人留了一邊,也不過是作個念想而已。白霜拿的是小的那一邊,在手裡的部分大概隻有不到二十弦,她雖知琴已不複原本音色,但也不忍這琴就此廢棄,就尋了工匠,將損破嚴重的部分去除,重塑邊角外觀,最後留下這十四弦。我沒聽過那七方原音,聽這琴聲還不覺異常,不過依白霜說來,這十四弦的音比原本的琴音已經顯得尖銳些。你這些天奏琴,可有什麼感覺?

我……我也沒聽過七方原音啊。秋葵說著,心內卻在想著自己那另一半二十五弦。依照朱雀的說法,原來七方並不是分成了每邊二十五,而是一大一小。師父當年拿到的一邊,大約還留有三十弦,去掉那些損得厲害的,最終留了二十五,雖然不是七音交疊,但想來也是儘可能多地保留下來吧。

那二十五弦若論音色,經朱雀這一提醒想來,的確比這十四弦要稍稍低沉一些,隻是尋常人的耳朵,怕是聽不出來的。單彈奏一具琴時,就連秋葵也未有太明顯的感覺,隻是料想若有一日兩琴放在一起相奏,就會有所偏差。

隻聽朱雀歎了一口,道,想來你也是沒聽過。世上……再無七方了。——嗯,那是白霜最常跟我感歎的一句話。

秋葵卻覺這分明是朱雀心生感歎,隻是隨後才將此歎推給了白霜。她卻也沒空去細思他的感慨,因為如今得知四十九弦既然加起來都隻剩下了三十九,就算尋到最初那繁複的琴譜,也無法在七方上重現了,心中不覺有些難過。想著,又開口問道,我聽說——宮裡是有五十弦琴的,說不定……也不輸於七方的呢。

朱雀皺了一下眉,道,宮裡何時曾有此物。

秋葵心中一涼,道,怎會沒有?宮中是天下寶物聚集之地,我在外麵聽人說過,還閱得過相關書載,那可是從前朝,前前朝,總之一直傳下來的,咱們大宋天子幾代都好琴棋書畫之物,怎會沒有!

朱雀搖了搖頭,道,自來弦多之器是為瑟,二十五或五十弦之瑟或各朝常有,那是為取樂之用。可若是為琴,弦之繁複,其目的不過為了魔音,宮廷要之何用?七方,古往今來,便此一具。宮中再是有精擅樂器之人,以五十弦琴之繁,誰來駕馭?沒錯,你恐怕是看得到書中記載——那是因為書中記載的就是七方。七方源出的確在唐時宮廷,但它自宮中被盜走,怕也已經數百年了吧!

怎……怎會。秋葵隻覺得心中什麼東西似如破滅一般,差一點要離席跳起,說那一句“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這具琴,可你卻竟說根本沒有!”難怪這幾天每次問君黎是不是去查了那本記錄寶庫內物品的冊子,他都推說還沒時間去查——說不定他也早知道了,隻是不想這樣打擊自己而已!

朱雀見她麵色頓時變得蒼白,抬手去她下頜撫了一記。秋葵一陣悚然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向後一讓,麵上青紅不定。朱雀大概是以父親的身份來撫她,可她卻不是女兒的立場。

朱雀手未收,看她這般緊張,反而一路去撫她臉頰與鬢邊。秋葵強忍未動,心下卻已經又恨殺了他百次。

朱雀隻是看著她眼睛,方道,你很難過?

我……也沒有……秋葵怕被他看穿了心思,隻能搪塞道,我也隻是忽然想起,隨便問問。

朱雀放下手來,垂首看著那琴弦,道,也難怪你會關心此事。我也是再次得到這琴之後,才想起去查一查有關的籍載。

再次得到……?秋葵有些猶疑。

朱雀抬眼,道,你娘忌辰的時候,你沒去她墳前拜她對麼?

秋葵心頭一凜,道,我……

——她其實根本連白霜的忌辰是哪一日都搞不太清。

你不知道是哪一日,對不對?朱雀已經說了出來。

秋葵不敢答腔。

那一日,我倒去了。朱雀似在回憶。

秋葵怔了一下,一時倒忘了心裡方才還恨得要殺他,開口道,你去了?她……她葬在青龍穀那裡,你……去了?

去了,還遇到個故人。朱雀道。想來這世上還會記得白霜忌辰的人,也就剩他了。

秋葵心思微轉,已頓時明白道,是單疾泉——星使卓燕?

她心頭有些不安。單疾泉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雖然沒道理他會對朱雀說起自己這個泠音門“小師妹”,可終究有些心虛,以至於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可你……可你不是最恨他了?既然見麵,那……

朱雀卻哂笑了一聲,道,卓燕絕頂聰明,既然知道我已脫離牢獄,怎會料不到這一天如果去白霜墳上,就可能遇見我?他會在那裡,隻有一個理由——他想見我。

他想見你?他——他怎會有這個膽敢見你?

這琴就是那日他給我的。朱雀道。我最恨他——嗯,當年或許如此,但這麼多年在牢中我細想來,他並不欠我什麼,甚至我那時得以從火中逃脫,也是他做了手腳,瞞過了所有人,否則我早已死了十六年。這世上從來隻有我欠彆人,何曾又有人能欠得了我?若真有,欠我的也是上天,但我能活到今日,也賺得夠了。

琴是單疾泉給的?秋葵在心裡卻暗暗道。當初自己去見單疾泉,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完全不知任何白霜的琴的事情,原來根本隻是騙人。

朱雀又看了一眼秋葵,隻接下去道,你也不要小看了他。既然敢來見我,自然也作好了萬全的準備,我未知他的底細,自然也不會輕易動手的。有時你不得不承認,在洞察人心上,沒人贏得了他。當年他也曾在白霜的墳頭等過我一回,那是在我剛得知白霜死訊之後不久。那時也是他有意要見我。我本抱著殺他之心,可他非但有膽見我,卻還竟與我談了兩個條件,讓我一聽之下,萬難不生嘗試之意而暫絕殺他之心。

我……我也遇見過他一次。秋葵喃喃說道。

哦?你見過他?

秋葵已知言多必失,可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道,他……我原覺得也未見那麼難對付,可是聽你這麼一說,卻忽然覺得他不是個好人了。

朱雀笑道,沒錯。這世上人人都唯恐彆人覺得自己不是好人,可隻有他,自來唯恐彆人覺得他是個好人。你會這麼想,絲毫不奇。

不是……秋葵欲待說那日之事,卻又怕露出破綻,掙紮著還是未說,隻道,那他怎麼肯定你會去?

他的確也不肯定,包括當年,也隻是在那裡賭一個可能。說來可笑,當年他與我談那兩個條件,雖然是為了自保,但其實結果也的確是對我有利。也難說若不是我還有那麼一丁點兒念著白霜,與卓燕有了那一次合作,後來是否會在落入朝廷之手前,就先被自己人所殺,也很難說。而這一回也是一樣。若我今年沒去白霜墳上,料想我也拿不回這琴。

秋葵沉默了一會兒,方道,那你——你是真的在乎我娘嗎?

在乎?何謂在乎?我隻知這世上有些人若死了,我必會當一回事罷了。白霜恰好是其中一個。

那——還有誰?這世上還有誰你會待他如此的?

卓燕自然也算一個吧。朱雀笑笑,似是隨口說來。

那你當年為什麼又派我娘去殺卓燕!秋葵按捺不住,呼地站起,憤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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