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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瞧瞧聞青輕的信,又望望江醒,默了一會兒,覺得不行,語氣委婉,問“此行尚餘黃金近千兩,悉數送到並州嗎。”
這是不是太多了啊
你是要幫她買下小月城嗎
宋書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決定勸諫,卻見江醒垂下目光,手指輕撫過案上輿圖,清清淡淡道“我現在隻有這些。”
宋書默了默,又默了默,根本搭不上他的話茬,日光明淨流入窗牖,江醒不理會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指尖捏著輿圖一角略抖了抖,羊皮製成的輿圖輕輕顫抖,抖出些許碎金般的陽光的微塵。
輿圖之上有一塊被朱筆圈起來的小城。
江醒望向宋書,同他說起自己的打算,道“冀州刺史徐忠貪墨一案,現下既已清楚明白,我欲以此功績向陛下上書,為輕輕請封縣主,封地仙嶺,食邑七百戶。”
“仙嶺富庶繁華,又有青山綠水,她應當喜歡,”江醒撐著下巴曬太陽,稀疏日光落在他眉眼,將本就冷白的麵容襯得愈發蒼白無血色,望來類如春日將消的冰雪,他想了想,又開口,“你”
“殿下強撐病體來到冀州,終日奔波操勞至此,隻是為了此事嗎”宋書眼神中閃過一絲愕然,不知為何,心頭頓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急急打斷他。
“除此,也沒有什麼非來不可的理由。”江醒漫不經心接話,宋書或是以為他想徹底繳清七王一黨在地方上的勢力,但這種事情實在很沒有意思,不值得成為他做一件事的目的。
聞青輕去並州之後江醒常常自省,明白了一件事情,若想做點什麼還需儘快做完,省的時不我待,倘若臨死之際尚存心願沒有完成,這倒有點沒出息。
江醒眼睫覆下,認認真真又看了眼輿圖,接著剛剛被宋書打斷而沒有說完的話,問,“你想要哪裡。”
宋書心裡一沉,不敢想他為何要這樣急切地為身邊人請封,跪地叩首,言語中帶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顫抖,眼眶帶了點紅,語氣哽咽,俯首拜曰“書隨殿下,唯儘忠道而已,並無所求。”
“你”模糊的聲音落在陽光裡,江醒偏了下頭,撐著下巴,將目光投向他,眉眼稍彎,卻笑了笑,難得安慰他,“你也不必悲壯得跟我要死了一樣,我暫時應當還能活著。”
宋書唇角蠕動兩下,說不出話,抹了把眼淚站起來。
江醒抿一口清茶,垂手將輿圖遞給他,漫不經心道“你慢慢挑吧。”
冀州刺史徐忠,出身冀州士族。
冀州徐氏,累世閥閱,早年門生故吏遍及朝野,朝中百官一半都跟這個姓氏有扯不斷的牽連,近三年漸漸隱匿,不複往日光輝燦爛,但在朝中仍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
想把徐忠釘死,江醒尚有許多事要做,將輿圖遞給宋書後,略理了理衣裳,兀自起身,冀州的清晨略有一些寒冷,宋書給他拿了一件單薄的霜白外袍披上。
小月城裡,
聞青輕連續幾日沒有來到醫館。
小七盯著院子裡掛著鹹肉盯了好幾天了,每每路過院子,都忍不住咽口水,但他克製住了,這種好東西還是要等聞娘子回來一起吃。
也不知道她怎麼了,什麼時候回來,小七暗自嘟囔。
一日清早出門時,聽說崔氏車隊來了小月城,沒有停留,很快離開了,他記起被自己忘了很久的崔氏送來的拜帖,一拍腦袋,連忙跑回去。
許大夫對崔家與對其他士族不同。
崔家發來的拜帖,許大夫會認認真真看過,再回應,其他的則直接讓他退回去,小七上回收到那張拜帖特意留下,想著等許兼回來再給他。
可惜許大夫剛回來時,醫館太忙,小七一時忘了這件事,後來再想起,害怕責怪,一直藏著沒有拿出來,現下聽說了車隊的事,又記起聞青輕的住所似乎是一位姓崔的郎君買下的,小七的思緒一下子清明起來。
那張拜帖是崔氏代表聞娘子發的吧。
他想到這個,心下又有點茫然。
崔氏車隊已經離開了,聞娘子還在不在小月城啊。
不在了吧。
小七回到醫館翻出那張拜帖。
世家大族的拜帖一向漂亮,竹製的木簡,寫著很漂亮的字,上麵還撒著銀粉。
小七抱著拜帖,靠著藥櫃坐下來,眼神茫然,抬頭望望無病館。
許兼喜歡乾淨,無病館一直被他打理得一塵不染,但許多東西是改不了的。
匾額是破破爛爛的;藥櫃已經掉漆了;桌上一盞油燈也已耗乾了燈油,許大夫也沒給他錢去添新的;窗沿上有一隻很簡陋的陶罐,罐中插著一枝海棠花,是整座醫館唯一的亮色。
聞娘子的小院子很漂亮,裡麵有山有水,有一整棵樹的海棠花,無病館裡什麼都沒有,隻有清苦的草藥味道。她跟著崔氏貴人們離開也沒什麼不好,她就是很嬌貴的貴人呀。許大夫一直不答應她,她離開也很正常的。
她天生就不屬於這裡。
小七歎了一口氣,從櫃上摸了個麵餅啃,心情沮喪,他從前很喜歡吃這個餅,今日卻覺得味同嚼蠟,小七抹了抹眼睛,抓著乾餅,惡狠狠往櫃上一扔。
他要吃肉
小七雄赳赳氣昂昂,蹭地一下站起來,卻對上一雙朦朧漂亮的眼睛,小七怔住。
聞青輕剛踏過門檻,就看見小七就突然從櫃上冒出來,嚇了一跳,拍拍胸口,道“你想做什麼。”
小七訥訥我要吃肉。”
他跑上來圍著聞青輕轉了一圈,語氣有點開心,有點扭捏,問“娘子不走嗎。”
“走到哪裡。”聞青輕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她此來還帶著幾車藥材。
小月城實在太小,她去一座大城才買來這些,一路風雨兼程,很不容易,聞青輕又累又困,一到小月城,卻沒有先回小院,而是先把這些藥材送來無病館。
她略指了指門口的幾車草藥,對
小七說“許神醫回來問起,你就說是天上掉的。”
小七啊了一聲,探頭出去,驚了一驚,說許大夫不會相信吧。”
他當然不會相信。她要許兼默默在心裡感念她的恩德,隨她同往京師。
普天之下再不會有比她更誠心的人了。
聞青輕心中大事已了,精神乍然鬆懈下來,揉了揉眼睛,想要找個睡覺的地方。
小七將她帶到一間小屋子裡。
這間屋子很小,擺得家具又清簡,顯得冷冷清清的,隻一榻、一桌、一椅、一書櫥而已。
不知為何,小七今日特彆殷勤,不知道從哪兒抱來兩床單薄的被褥給她鋪床。
聞青輕看了他一會兒,覺得奇怪,但沒有問,她還記得小七的話,從袋子裡拿出幾兩碎銀讓他去買肉餅吃,小七頓時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聞青輕送走小七,把自己卷進被褥睡覺,被褥的料子很硬,睡來有點紮,但聞青輕困得迷糊,管不了這些。
聞青輕昏睡前的最後一點意識,是在幻想許兼看到那幾車藥材時被感動得涕泗橫流,握住她的手,說願與姑娘同往京師。聞青輕帶著這樣美好的期待,沉沉進入夢鄉,再醒來時,月亮已爬上樹梢。
有人稟一盞燭燈,推門進來,是許兼,他照舊一身麻布衣裳,立於燭燈昏而模糊的光暈裡,望來不似往日清冷。
聞青輕迷迷糊糊地靠著床頭起來,有點不清醒,許兼伸手摸摸她的額頭,聞青輕撥開他的手,說“我沒有生病。”
她的體質哪裡會這樣差,出去跑一跑回來就生病,她又不是太子殿下。
聞青輕的目光越過窗子望出去,缺月高掛,夜已經深了,聞青輕揉著眼睛起來,她回來之後第一次見到許兼,心中尚存期待,從床上爬起來之後,並沒有立刻出去,回頭看許兼。
許兼沒有反應,隻是點亮了燭燈。
聞青輕覺得不行。
聞青輕語氣驕矜,揚了揚下巴,道“許神醫沒有話想跟我說嗎。”
許兼問“你餓嗎。”
聞青輕“”
許兼望向她如星光一樣亮閃閃等著誇獎的眸子,下意識抬指,輕輕摸摸她的眼睛,摸完又覺得不妥,將手垂在袖中,輕撫了下指尖,說“已至宵禁的時辰了,你今日就在這兒睡,我去給你拿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