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紙是村裡造出來還沒有裁剪的,邊緣大得很。
葉旺祖看他按下,才謄抄了一份,叫他倆再按一次,然後叫雲仁義過來,“摁完你們就沒關係了。”
雲仁義不動,旁邊村民催促,“快點,我們還趕著回家睡覺呢,彆待會兒又吵吵,把人鬨醒,大冷天的,煩不煩”
他被弄得騎虎難下,叫李秋菊過來摁。
李秋菊才不摁,“我還要兒女養老的,你不要你自己摁”
跟雲仁義這在家裡掃把都沒拿過一次的人不同,李秋菊是會操持家事的。
老二幫得多,她才能有空閒做彆的,躲躲懶。
老二分出去,以後她辛苦點也行,但要少一個孩子養老,她丟誰都不丟老二。
家裡沒人比他勤快老實。
雲仁義想打她,眼睛瞪得死大。
李秋菊是怕男人的,縮著脖子,半邊身子躲屋裡,是準備挨頓打都不摁手印。
大不了她跟老二過,反正分家契不能簽。
話是他放出去的,李秋菊不來,他隻能自己上。
也跟著雲廣進一樣,摁下了一個巴掌印,用力壓下後,葉旺祖照著火把仔細檢查,怕他搞鬼,悄悄挪動給摁個糊印子。
這態度讓雲仁義相當惱怒,他想說個什麼,葉根陰惻惻望著他。
雲仁義憋回去了。
大姓欺人
葉旺祖給雲廣進說,“村裡在做藕粉你知道的吧”
雲廣進點頭,“知道。”
他長這麼大,去縣城的次數屈指可數,不是去給大哥送東西,就是背著家裡的東西去縣裡賣。
後來他爹嫌棄他嘴笨,也不要他去了。
平時在村裡就跟另外幾個外姓家的人處得不錯,他們都沒去過縣裡,不知道那畫冊的方子是可以分享出來的。
所以聽葉旺祖說可以教他做藕粉,他臉都漲紅了。
葉旺祖就給他解釋了這方子的來曆,“我爹讓人嘗試著做,磨出來的藕粉沒有買的細膩,味道倒不差什麼,本來說試出法子,再分享給村裡,以後你們誰愛做做去。”
反正村裡不會再開作坊。
蓮藕不貴,接濟一點銀子,可以讓他去買些藕。
靜河村現在忙,冬日又冷,家裡日子過得去的,都不想沾冷的涼的,趕在這時,他能做些東西出來,回頭再買塊地,開春剛好種。
“這陣子辛苦一點,來年就好了。”
雲廣進是個能吃苦的,葉旺祖也不擔心他往後的日子,叫他帶雲香回屋,“彆凍病了。”
剛要走呢,周邊村民也準備散了回家睡覺,裡屋傷勢沒好透的雲廣識也撐著根拐出來了,“我也要分家”
葉根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雲仁義開始彪臟話。
看熱鬨的人嫌棄晦氣,不敢在年間沾染這汙言穢語,走得更急了,路上捂著耳朵,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葉旺祖“”
好煩。
這一晚的熱鬨,沒傳到山裡。
雲程睡前喝了酒,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醒時身邊已經沒有人了,坐床上茫然了好一會兒。
睡覺時,是存銀躺他旁邊。
可睡著時,分明感覺他窩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怪暖和的,很有安全感。
再醒來,身邊沒人,他就迷糊了,昨晚到底跟誰睡的
他出去時,存銀在疊元寶。
村裡今年開了造紙作坊,這事兒要給祖宗彙報。
要彙報,自然少不了紙錢。
劉雲帶著人嘗試過,做出了黃黃的,上麵還有沒錘爛的細條原料的草紙。
族裡祭祖,不論男女,隻有動不了的能躲閒,其他人都要儘點心意。
元寶就是一家分了些紙,每個人都要疊。
存銀給他講“我哥下山磨米粉去了,磨完後他要跟人去祠堂,擦擦祖宗牌位,我們疊完元寶,就先把米粉蒸熟,等他忙完就剛好打年糕。”
雲程叫他留點紙,等他洗漱完就來幫忙。
今天年二十九,也是存銀的生辰。
他這日子趕得巧,若是沒有年三十,他生辰就是除夕夜。
長壽麵太考驗技術,雲程現在做不來。
蛋糕他沒手勁兒打,這裡也不流行吃生日蛋糕。
倒是昨天跟葉存山兩個配合,避著存銀單獨醒了一團麵,今天可以給他蒸個小壽包。
捏成桃子形狀或者兔子形狀的都可以。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時,山下,葉存山被人圍著說八卦。
大家年糕都差不多做完了,石磨就他用,有人要磨豆子,準備做點豆腐,炸點豆腐塊,才過來跟著排隊。
今天聊的,隻能是昨夜的熱鬨。
葉存山之前就想給雲程做點什麼,想來想去,雲程就隻有這一家糟心親戚。
這還沒等他動手呢,人自家就吵散了夥。
“今天就開始砌牆了”他問。
劉嬸兒笑眯眯,“那可不,我看他家老二急得很,親爹站旁邊罵得又臟又難聽,他還把牆又砌高了一層,把雲仁義氣得喲。”
這感情好。
這家裡不安生,雲程今年祭拜父母時,也能跟他們彙報一下,解解氣,也叫地下人安心。
米粉不多,磨完了葉存山就提回家。
他走了,這些說八卦的人才後知後覺發現葉存山是要自己打年糕。
有人奇怪,“這還自己費事乾嘛趕著年尾好好歇歇唄。”
劉嬸兒陰陽怪氣“那還不是有人不樂意送,怕收了這小恩小惠,以後不知道被怎麼編排呢。”
話落,旁邊就有人露出尷尬表情,急著解釋“誰不樂意了反正不是我。”
“就是,他們昨天才回來,其他人不也沒去送麼。”
劉嬸兒“誰急我說誰。”
她家寧哥兒拉著人不讓她說,“彆拌嘴。”
祭祖前要和氣。
劉嬸就收了聲。
葉存山回家送了米粉,沒空講大段的八卦,隻給雲程留了一句“雲仁義家分家了,老二帶著四妹單過,得了一間小院。老大也想分家,被雲仁義揍了一頓,說是揍的屁股,他那傷才好一點,又見血了。”
然後洗手換了身乾淨衣裳,頭發重新紮過雲程給他的新發帶,繡了雲紋的。
再才下山跟著幾個同輩青年彙合,一起去祠堂。
大的地方,已經安排人灑掃過。
現在留給他們的活兒不多,就是族裡青壯年過年擦祖先牌位,儘儘孝心,也顯香火旺盛。
在這裡,大家都噤聲不語,按照之前分配的,各自安靜乾活。
裡頭燃了檀香,聞著凝神靜心。
外頭葉根也在點人搭大灶做飯,今天就要把豬、雞、魚等祭品辦好。
整隻豬難熟,流程繁複耗時久,下午開始弄,幾次加料悶蒸後,到明天上午能好。怕來不及,出岔子,一般會提前半天弄。
雞和魚是拔毛去鱗先處理一下,留著備用。
明天早上,村裡婦女、哥兒們就要忙活起來,當天的菜當天做。
存銀也在給雲程說這事,“你是今年嫁過來的,雖沒走禮,卻也登記了族譜,到明日時,族長也要派活兒給你,好叫祖先們知道你孝順,來年也保佑你。”
對葉根,雲程還是放心的。
現在熟一點的人,都知道他家務乾得不好,到時不會給他派難乾的活。
存銀說“可能是燒火。”
雲程都給聽笑了,“我也不止會燒火的。”
存銀“燒火暖和嘛。”
分到他們這裡的黃紙有好些,是單獨又送了一份,給雲程祭拜爹娘用的。
他現在沒能重新打個金鐲子,已經覺得祭拜時沒個交待,有這紙元寶充數,他也說說他這段時日裡做了什麼。
造紙是私心,但畫冊是好意,也算是為小雲程一家三口祈福,希望他們來世幸福平安,能再團圓。
這紙錢,存銀也幫著疊了幾個小元寶,兩人蒸著米粉時,手裡不閒著,嘴裡也嘮著嗑。
說完這事,存銀也好奇雲仁義家的事,“真的住得太遠了,要是昨日咱們都在山下,現場看一回熱鬨才好。”
雲程抿唇不語。
他現在跟人交流多了,社恐症狀減輕了許多,可本性難改,不擅長跟人撕逼吵架。
有時閒下來,也會想想這一家子他要怎麼做,才能給小雲程一個交代,用這具身體獲得第二次生命,他也能心安。
現在聽見他家鬨翻天,年底了吵分了家,心裡有痛快,也還是不得勁兒。
“聽你說,好像他家老二是個特彆勤快的人”雲程問。
存銀點頭,“一年四季都忙呢,我反正每回見他,他都在乾活。”
雲程就想著,那這報應,還是細水長流,慢慢磨的報應。
家裡少個乾活的人是什麼滋味,雲程這個不算辛苦,不種地的人,都在葉存山離家時,好好體會了一把。
雲仁義家又能好到哪裡去。
年紀會長,等到老得動不了時,看看他們會不會去給人下跪求著要一碗飯吃。
這種陰暗心思,雲程埋心裡不說。
存銀拍拍他肩,“他家三個孩子都被退親了,以後有得鬨呢,彆著急,往後有什麼小道消息我都告訴你”
雲程應下。
這些他打聽不來的事,存銀滿村子溜達一圈兒,能聽回數個不同的版本。
中午他跟存銀吃過飯後,葉存山才忙完回來,叫存銀出去準備東西,“我有話跟你大嫂說。”
存銀麻溜兒點頭,“我知道的,你們小夫夫倆有秘密,叫我聽我還不樂意聽呢”
他說完就跑,沒讓葉存山的巴掌跟上他。
小夫夫倆的秘密是給存銀的小壽包。
葉存山說沾沾壽星喜氣,留的麵團夠捏三個壽包。
葉存山給他捏了個壽桃,又捏了個兔子,側目看看雲程,私心使然,捏了一朵雲。
雲的造型不好捏,麵團看著醜,雲程不要這個。
葉存山坦率道“我不會彆的形狀了。”
他以前就給存銀捏過,所以兔子跟壽桃很熟悉。
以後也練練,等到雲程生辰,再捏雲就好捏了。
雲程摸摸下巴,他屬雞,雞這個生肖是不好捏,但是小黃雞可以呀。
胖乎乎一隻,呆萌呆萌的,捏個蹲著的雞也行。
順便稍稍展露一點畫技,為後續坦白做點鋪墊,免得驚到葉存山,讓人有理由收拾他。
雲程手指沾水,在桌上畫了個小萌雞的簡筆畫,“就這個。”
葉存山看看畫,又看看雲程,他很坦然的接受了,把雲朵造型的麵團照著捏成了小萌雞,對比起來沒兔子好看,也還湊合。
三個麵團都放進蒸籠,放在爐子上後,雲程還問他“我剛畫畫了,你不奇怪嗎”
葉存山“有什麼好奇怪的,你繡花好看,畫個雞而已。”
雲程“”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會刺繡不一定會畫畫的。
蒸好的米粉還燙手,葉存山拿了小碗,去屋裡拿了糖出來,一人盛了小半碗,嘗個甜味兒。
這東西雲程隻在視頻裡看過,他本人沒吃過。
家在城市,要吃都是買,買回來就是硬邦邦一塊,沒有糯米這一步。
就是家裡阿姨給他做吃的,也沒有過糯米加糖。
糖粒咬著咯牙,稍稍放一會兒,被米粉的熱氣蒸著融化掉表層,再吃就有彆樣的口感。
米粉軟糯,可能是還沒捶打的緣故,不算粘牙,融了部分糖的清甜,再吃著又有細細的沙感。
雲程不太習慣,總想把糖挑著吐掉,可味道好,量少,他不知不覺吃完了,也沒把糖粒挑出。
存銀中午特地留了肚子,自己加了半碗。
葉存山問雲程要不要,雲程點頭,“少加糖。”
少加糖他吃了口,覺得沒先前好吃,又自己加了勺糖。
捶打年糕這一步雲程幫不上忙,是葉存山在捶打,存銀坐小板凳上給米粉翻著麵。
家裡有借來的年糕模具,雲程就拿熱水泡泡洗洗。
模具有長條如意、圓形福字、扁圓長條不帶花樣,還有一個扁平小圓餅。
小圓餅是他們這裡做得最多的一種,一個個的餅子不大,存放不占地方,要吃的時候也好數數。
如意和福字就是圖個吉利,長條的則適合家裡年糕做很多,這樣壓模快。
他們家不多,是照顧到雲程頭一回跟著過年,所以樣樣都弄點,叫他看看,熟悉熟悉。
往後,也不是沒見過的人了。
捶打摘條後,就能印糕。
三人圍桌坐,葉存山沒趕著今天的好日子給人說雲仁義家的事,總算跟存銀說起了生辰禮。
小孩子當場擠出了兩汪淚花,“我還以為你忘啦”
竟然一直到今天過了大半,才給他講。
往前半個字的風聲都沒提
因著他這次也去了縣裡,知道葉存山忙,整個村子都在忙,存銀也不好說。
他知道的,村裡沒幾個人過生辰,最多給碗麵條加個雞蛋打發了。
他不一樣,他有大哥疼,每年能攢一個銀豆豆,往後嫁人能自己打首飾換錢。
今年他失落,也覺著不過是跟其他人一樣罷了,要是沒有其他,晚上就自己下碗麵條算了。
想著想著,還真哭了。
雲程跟著葉存山一塊兒笑話他,“乾嘛呀這是這不是趕著日子的怎麼還委屈上了”
存銀打哭嗝兒,“不是委屈,是高興。”
高興麼,就把驚喜再藏藏。
等到年糕印好,雲程又吃了個年糕團子,才在存銀一陣撒嬌裡,拿出了那枚玲瓏球。
玲瓏球分了三層,每一層都同心,裡頭套了兩顆小圓球。
寓意財源滾滾,帶來好運。
銀鏈子是再配不起,雲程給他手編了一條紅繩,鬆緊帶樣式的,兩頭繩子尾綴上,掛了小元寶繩結。
那家首飾鋪子沒有小玉珠賣,現在沒其他通透的石頭,就這麼將就著。
存銀開心得不行,吉利話彩虹屁連珠,聽得雲程耳朵都忙不過來。
葉存山說“等我生辰時,你看著辦。”
不至於對他弟弟好,不對他好吧。
雲程捏捏他手,“我知道的,去把壽包拿過來吧。”
壽包花樣有針對性,一人一個不需要細挑。
存銀吃兔子,雲程吃雞,葉存山吃壽桃。
忙完這邊,存銀今晚就不在家裡留。
明天除夕,他也要回家沐浴更衣烤頭發,祭祖時乾乾淨淨。
雲程跟葉存山也準備這事。
族裡祭祖是中午開始,流程走完到開席,也要下午。
他不想把爹娘的祭拜提前,也想趕個好日子,所以是下午族裡祭祖完畢後,他跟葉存山再回來收拾東西,去墓祭。
另外今天存銀回家,也會給葉大帶去消息,要他去收拾一下河邊的小屋,過年時家裡不求一塵不染,至少瞧著乾淨整潔。
烤頭發還是去煮樹皮的小作坊,村裡人現在都愛來這裡烤頭發。
鐵鍋就那麼大,多架起幾個,大家都能烤烤,樹皮也煮得多。
因為都燒的硬柴火,多幾口鍋灶,夜裡一個人守夜也忙得過來。
臨近年關,有人怕擠著難烤,都趁早收拾完自己,摸著夜色過來時,能有個清淨。
明天是一天的忙碌,雲程也在葉大這件事裡,知道葉存山對他的偏待,決定好了要坦白,就想今年說完,不拖到明年。
他決定好的事,就很豁得出去。
夫夫倆頭對頭說著小話,簡單鋪墊過後,雲程就給葉存山說“我會畫畫,你下午見過,我畫了小萌雞。”
葉存山點頭,“怎麼你要給我再繡一隻小萌雞”
雲程捏著他掌心,給他做手部按摩。
葉存山看他這樣,就知道雲程有事找他。
他家夫郎其他的不好猜,就這要人乾活時的殷勤勁兒,葉存山拿捏得準準的。
雲程抬頭看他,“我之前也畫了,你也見過,是計劃本內頁的小玩意兒。”
“嗯”
葉存山是見過,那稿子太醜太抽象,沒法印,葉慶陽臨摹修改後,就把原稿還回來了,那時葉存山還打趣他,“不如繡一個出來。”
他這時也覺著不對了。
怎麼他這畫技還飄飄乎乎的。
雲程左右看看,怕集中在一起熱量高,灶膛是分開搭的,都隔著距離,他們身邊沒人。
他小聲說“我更早之前也畫了,你見過的。”
“陰司通緝令”
這句聲氣兒低不可聞,在柴火劈啪的聲音裡,葉存山還覺得自己幻聽了。
“什麼”
雲程就拽著他手,把人往自己這頭拉,他也朝葉存山耳邊靠近,呼吸撩過葉存山耳後,一陣細癢裡,雲程嗓音低低軟軟“我畫過陰司通緝令。”
葉存山默了默,想到了跟陰司通緝令一個畫風的小畫冊。
聽著不遠處村民吃著藕粉說真香,說今天用的肥皂團洗澡,自己身上都比婆娘身上滑溜的話,問雲程“你上次要說的坦白是這個”
雲程緊張兮兮點頭。
葉存山問“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故意卡文的,是剛好寫到了這裡真誠
各位讀者老爺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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