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折腰!
元禧三年初冬,京都下了第一場雪。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遮擋住了地麵上零星血跡。一輛馬車從街上飛馳而過,帶著紛揚的雪花打了幾個旋兒就跑遠了。
寂靜的街道上,男人怒吼聲驚醒了沉睡的人家。
“再快點!快!”
霍崢赤紅了眼,用力摟緊了懷中虛弱的人,放緩了聲音安撫道“彆怕,我帶你回宮,不會有事的……”男人冷硬的聲線放得極柔,仿佛生怕驚擾了懷中人。
被他抱在懷裡的是個身著男裝的女子,織金袍,白玉冠,長眉鳳目,山根挺而翹,菱唇潤而淡粉。左邊眼角下還有一顆淚痣,給她平添了幾分綺麗。若不是此刻她臉色慘白,嘴角還隱隱溢出幾縷血色,這幅美人在懷的景象,怕又是一樁風流韻事。
“陛下……”
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宋暮煙掙紮著睜開眼,入目便是霍崢惶急的麵容。
她有些怔然。兩人成親近十年,卻並不親近。當年霍崢沒有過問她的意願,求來太後懿旨強娶了她,她滿心惶恐又不甘,對霍崢始終是兩分疏離三分畏懼。
霍崢或許是看出來她的不願,竟然也沒有強迫她,兩人就這麼在王府裡各過各的走完了這些年。後來霍崢登基為帝,兩人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各過各罷了。
這樣親密的擁抱,還是頭一回。雖然情分不深,但霍崢的焦急不似作假。宋暮煙甚至還有心思想,外麵那些傳言,倒也不全是真的。
“暮煙……”霍崢對上她眼睛,聲音有些顫抖,低低地問“疼嗎?”
宋暮煙回過神,想要搖搖頭,五臟六腑卻突兀湧上一陣痛楚,身體裡仿佛被人捅進了一把尖刀,然後擰著刀柄在柔軟的臟器上穿刺撚動,將五臟六腑都搗成一灘爛泥。
“疼……”宋暮煙如同脫水魚兒一般彈跳一下,牙關緊扣,卻有愈來愈多的鮮血從嘴角溢出來。
霍崢越發用力地抱緊她,似乎想幫她緩解,卻無從下手,隻能徒勞無力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一遍遍的安慰“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
急促的馬蹄聲踏過宮門,長驅直入進了棲梧宮。
十數個太醫早已在殿外跪迎,霍崢將人打橫抱進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太醫們大氣也不敢出,微微躬著身井然有序地上前查看。
宋暮煙緊閉著眼,額頭上冷汗涔涔,嘴角溢出的鮮血連手帕都擦不完,漸漸染紅了衣襟。
太醫們抖著手把完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硬著頭皮一齊跪在了地上。頭發胡須花白的院判哆哆嗦嗦地跪趴在地,顫抖著聲音道“臣無能,陛下恕罪!”
一句話,宣判了結局。
“孤養你們這群廢物何用?!”霍崢狠狠一腳踹在年邁的院判胸口。他脾氣素來暴戾,又戎馬多年練得一身好力氣,一腳就將人踹得撞到了牆角的青銅鎏金暖爐上。院判哇地吐出一口血,卻來不及擦,又連忙爬起來跪趴在地,顫聲呼喊“陛下饒命!”
“陛下饒命!”餘下的太醫立即跟隨著以頭搶地,俱是兩股戰戰。
霍崢重重喘氣,隻覺得腦子裡有根弦瀕臨斷裂。勉強平複了怒氣,陰鷙掃過求饒的太醫們,沉聲道“給孤治!治不好,你們全都給君後陪葬!”
……
宋暮煙是被一陣哭嚎聲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隻覺得身體輕盈許多,那股子折磨她的疼痛也消失了,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就能飛起來。
她這麼想的,也確實這麼做了。飄飄蕩蕩地出了殿門,就看見台階之下,棲梧宮的宮女太監跪了滿地,各個扯著嗓子嚎啕,表情悲愴又恐懼。
霍崢身著明黃袞龍服,頭戴升龍冠,孑然站在台階之上,眉眼間是繚繞不散的戾氣。奇怪得很,以前宋暮煙總畏懼他,平日裡都恨不得躲著他走。但是現在看著,卻不怕了,隻覺得男人暴戾陰沉的表情下,還藏著許多她看不分明的情緒。
宋暮煙迷惑地看了一陣,在看到宋家人被儘數押到殿前時,隱約明白了霍崢的意圖。
昨天是她的父親,大鄴丞相宋知恪的六十五歲壽誕,相府大宴賓客,霍崢帶著她也去了。但沒想到得是,宋知恪夥同前廢太子霍祁桉擺了一場鴻門宴,等著霍崢與她入甕。
霍崢提前察覺,躲過一劫,她卻喝了毒酒,還沒等到這場叛亂平息,便毒發了。低頭看了看變成半透明的手掌,宋暮煙嘴角勉強扯了扯,再沒有半點對宋家人的憐憫。
這一日,棲梧宮前血流成河,宋家上下近五十口人,被十數個經驗老道的劊子手淩遲而死,淋漓的鮮血順著腳下蔓延,聚成一片血海,連空氣裡都滿是人血的腥味。跪在一旁觀刑的宮人嚇得戰戰兢兢,連鮮血浸濕了膝蓋,也不敢挪一挪。
鄴武帝霍崢素有殘暴之名,從他少年時與北狄一戰,坑殺六萬北狄敗兵伊始,這凶名便傳開了。至後來登基三年,又窮兵黷武大興戰爭,大鄴百姓民不聊生屍骸遍地。再加上今日這一出,怕是惡名更上一層樓。
然而霍崢早已經不在乎了。
吩咐禁衛把宋家人的屍首扔到亂葬崗,霍崢獨自進了棲梧宮。
棲梧宮內已經收拾乾淨,角落裡放著青銅鎏金暖爐,把殿內烘得暖融融的;內殿中央擺著一張紫檀雕花大床,暗金色帷幔垂下來,隱隱綽綽能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影。
霍崢下意識柔和了表情,放輕動作走過去,撩起了帷幔。
宋暮煙臉上的血漬被擦洗乾淨,烏黑的長發用青玉發簪重新束好,神態安詳,仿若安睡。霍崢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伸出手來似乎想碰碰他,到了半途,卻又顧忌著什麼縮了回去,男人嘴邊溢出一絲苦笑“罷了,你素來不喜我,這時候就不再叫你不開心了。”
一旁漂浮著的宋暮煙張張嘴想說不是的,她並不是不喜他,她隻是從未真正了解過他罷了。每次看到他蘊著極重戾氣的眉眼,再想起那些駭人的傳聞,便會本能的畏懼,自然就不再敢主動親近。
隻是不管她這時候再想說什麼,都已經遲了。
霍崢獨自待了一會兒,便叫了宮人進來,將宋暮煙的屍身送去入殮。宮人們垂手斂目,悄無聲息地進來,又抬著宋暮煙的屍身魚貫而出。
最後就剩下霍崢一人而已。
宋暮煙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得脊背挺直的帝王,仿佛也被西斜落日染上了沉重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