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就地蹲下,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後,才擦乾眼淚,起身怏怏的回飲綠軒去了。
卻不知道,方才她以為除了她和沈騰以外,便再無第三個人的附近,其實一直有彆人在場,而她和沈騰說的話,也一字不漏全被彆人聽了去。
這個彆人不是彆個,正是慕衍,且慕衍還不是一個人,而是與宇文策一塊兒潛入的顯陽侯府。
一直到顧蘊的背影消失不見以後,宇文策方壓低了聲音道“親眼看見那姓沈的被打擊得這麼慘,這下你總該放心了罷?若不是你非要拉著我來,我才不做這等偷聽彆人牆角之事,尤其聽的還是這樣的事,傳了出去,我以後也不用見人了!”
慕衍聞言,卻是皺眉沉默了片刻,才道“也放心了,也不放心。”
宇文策奇了“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情敵不用他出手,已被心上人主動拒於千裡之外了,他還想怎麼樣?
慕衍苦笑“她今日能這般不留情的拒絕那沈姓的,平心而論,我的綜合條件可沒姓沈的好,至少在彆人眼裡,姓沈的是比我更優質的乘龍快婿人選,可她一樣說拒絕就拒絕了,明日自然也有可能會這般不留情的拒絕我,關鍵她還說這輩子都不打算嫁人,我實在是前途堪憂啊,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雖說兩家的親事已是絕對成不了了,慕衍仍沒讓季東亭將自己的人自顧蘊身邊撤回去,自然他也就很快知道了顧蘊今日要見沈騰之事,心裡當即警鈴大作。
早前他與顧蘊剛接觸時,為她的狠絕與果敢所懾,一度以為她是個殺伐決斷心腸冷硬之人,但接觸得久了,便知道她殺伐決斷是真,心卻一點也不冷硬了,但凡人敬她一尺,她絕對還人一丈,而那沈祁氏雖可恨,姓沈的卻自來與她頗有兄妹之誼,萬一屆時她見姓沈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就心軟了,姓沈的再來幾句甜言蜜語,她就改變主意了呢?
所以饒今日有正事必須與宇文策商量出對策來,慕衍依然立刻趕來了顯陽侯府,至於宇文策,則是被他強拉了來的,二人隻要時刻在一起,還少得了商量正事的機會?
宇文策聽得他這一番說辭,不由讚同的緩緩點起頭來,噝聲道“你的擔心倒也不算無的放矢,你那小心上人心的確有夠硬的,換了彆的女兒家,有個那樣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在自己麵前一訴衷腸,為了自己連父母親人都敢違逆,誰能不感動?你自求多福罷!”
說得慕衍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一時倒有了幾分類似於方才沈騰後悔自己今日不該來的感受來,看情敵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固然讓人渾身舒坦,可兔死狐悲由人度己前途無亮的感覺就實在太不美妙了,更可惡的是,小丫頭竟然還為那姓沈的流淚了,她至今還沒為他流過一滴淚呢,就衝這一點,姓沈的就該名落孫山一萬遍!
在心裡發了一通狠後,慕衍氣順了些,忽然與宇文策道“下個月你們府上不是要宴客嗎,可給顧夫人送帖子了?回去後彆忘了告訴靜和,讓她給顧家的小姐們也每人送一張帖子,隻要功夫深,連鐵棒都能磨成針了,我還不信我搞不定一個小丫頭片子了!”
想起這些日子自己一連遞了幾次話,約顧蘊出去見麵,她都沒出去,慕衍就由不得不氣悶,可再想起他去向義父取經,怎麼接近姑娘時,義父就隻回答了三個字‘臉皮厚’,他又覺得渾身充滿了乾勁兒,男人永遠不能指望姑娘家主動來貼你,那沒關係,他主動去貼她便是,烈女怕纏郎,他就不信他把臉皮都豁出去不要了,還拿不下小丫頭。
義父還說了,你纏人姑娘也得拿捏好分寸,不能猴急,得穩,得沉得住氣,不然姑娘與你打不了幾回交道就被你嚇跑了。
當然,你得先有與人打交道的機會,連麵都見不上了,說什麼也是枉然……嘖,娶一個媳婦兒怎麼就這麼難呢,難怪義父這麼多年來一直對義母忠貞不二,敢情是重新討好一個女人太費勁兒?
胡思亂想著,聽見宇文策道“靜和一向與顧家的小姐們不對盤你不知道,真以她的名義送了帖子來,隻怕顧家的小姐們一個都不會去,指不定以為她是什麼居心呢,而且此番做壽的是王妃又不是何側妃,靜和憑什麼給人下帖子?你彆擔心了,屆時你的小心上人一定會去的,她便不去,家裡的長輩們也定會勸了她去散散的,我們知道此番受打擊的不是她,她的長輩們可不知道,而且我聽說顧二小姐一向好玩樂愛熱鬨是出了名的,她一定會攛掇了顧四小姐去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罷!”
慕衍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道“好罷,就先不發帖子了,等事到臨頭看情況再隨機應變罷。”
過了幾日,便到了顧菁的生辰,也是她行及笄禮的日子。
女子行及笄禮自來便是大事,可謂是女子一生裡除了出生和成親最重要的日子,何況顧菁還是顯陽侯府的嫡長女,身份尊貴,她的及笄禮自然又不一樣,祁夫人自好幾個月前,就開始在為今日做準備了。
從辰時開始,便有客人陸陸續續到了,因平沅今日要給顧菁做讚者,平家的人來得倒比所有賓客都早些。
平沅與平瀅俱是第一次來顯陽侯府,少不得有幾分好奇,祁夫人便托了顧蘊照顧她們,先引著她們就近逛了一回後,再領著她們去了顧菁的院子裡與顧菁相見。
顧菁今日並未盛裝,而是穿了一身大紅色,隻有成人女子才能穿的通袖褙子坐在臨窗的榻上,烏黑的頭發則柔順的披在肩後,看起來既端莊又溫婉。
瞧得平沅與平瀅進來,顧菁與一早便過來一直陪著她的顧苒忙起身與二人見了禮,又讓丫頭奉了茶來,姐妹幾個才坐著說笑起來,屋裡的氣氛十分的好。
一時又有其他人家的小姐到了,顧蘊與顧苒少不得要去幫著祁夫人與周望桂招呼一二,與顧菁要好的便著人引至抱月閣與顧菁說話兒,關係平平的就引著花園裡各自取樂,一切都井井有條。
如此到了吉時,一行人簇擁著顧菁去到今日行禮的朝暉堂的花廳,及笄禮便開始了,信國公府的大奶奶做了正賓,司者是素日與顧菁頗要好的嘉定侯府的大小姐許文婧,讚者即是平沅。
許文婧與平沅雖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信國公府的大奶奶卻是給人做過正賓的,由她主導,整場及笄禮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一時禮畢,祁夫人與周望桂便笑著招呼大家各自入了席,等宴罷又讓一早便候著的戲兒們妝扮了唱起戲來,自有一番熱鬨不必細說。
平沅與平瀅既是第一次來自家,顧蘊少不得要好生款待兩位姐姐一番,宴罷便與顧苒一道,引著二人把顯陽侯府通逛了一遍,後又讓婆子駕了小船遊湖,其他來赴宴的小姐們有雅興的,也都一並邀上了船,痛痛快快玩了半日。
與其他賓客一道坐在戲台下的沈夫人心情卻委實好不起來,不僅僅是因為今日祁夫人待她平淡得不像是待自己的親妹妹,反倒比其他來賀喜的好些夫人都不如,更是因為想到兒子已經接連爛醉如泥好幾日了,她又氣又急還無可奈何,委實笑不出來,若非今日是祁夫人一早便打發人與她送了帖子,親外甥女兒行及笄禮這樣的大事,她不出席著實說不過去,她就不來了。
不想她正抑鬱呢,不經意一偏頭,遠遠的卻看見盛裝的顧蘊正站在船頭上笑得正歡,深秋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就跟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金似的,讓她整個人說不出的明亮,說不出的耀眼。
沈夫人一口老血就哽在了喉間,上不上下不下的,差點兒沒將她噎得背過了氣去,隨即便暗恨起兒子沒出息來。
明明就是他們沈家不要她顧四的,結果到頭來要死要活的卻偏是自己的兒子,而顧四倒打扮得跟個花蝴蝶似的,穿梭在賓客之間,不知道多風光,不知道多痛快,真該讓傻兒子來親眼看看,彆人壓根兒不拿他當一回事兒,他縱醉死了人家也絲毫不關心,也許便能將兒子一棒大醒了?
還有顧四,你得意個什麼勁兒,等過兩日秋闈放了榜,你見我兒子考得那麼好,你就知道後悔了,這會兒你裝得再不在意我兒子,再不在意被退了親又如何,等我兒子開了年再高中了,我為他定個真正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我就不信屆時你還能裝得這般若無其事,你哭的日子且在後頭呢!
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後,沈夫人心裡總算好受了些,也總算勉強熬到了晚宴後,才向祁夫人告辭回家。
好容易又熬了兩日,終於熬到了秋闈放榜之日,沈夫人一大早便起來打發了下人去看榜,賞錢什麼的更是一早便準備好了,還讓人又是灌醒酒湯又是服侍沈騰沐浴的,總算將沈騰弄得清醒了許多,梳洗更衣後,母子兩個便在花廳裡等著下人回來報喜了。
卻沒想到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快交午時了,才將去看榜的下人等了回來,且帶回來的還不是預料中的好消息,而是“小的把桂榜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都沒看到大少爺的名字,也許是哪裡弄錯了也未可知……”
話沒說完,已被沈夫人尖聲打斷“你什麼眼神,大少爺的名字這麼顯眼,怎麼可能找不到,一定是你看漏了,一定是的!來人,再打發人去看榜,我兒子十三歲就中了秀才,打小兒便是出了名的神童,我兒子都落榜了,全天下也沒幾個人能上榜了,再去給我看榜,快!”
便有丫鬟答應著去了。
沈夫人這才看向沈騰滿眼希冀的急聲說道“騰兒,你告訴娘,你考得很好,不說解元,至少五魁星是鐵定板上釘釘的,你告訴娘,一定是那殺才看錯了,對不對,一定是的!”
沈騰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他考完便將自己的答卷默了出來給座師看,去天津衛時也給舅舅們看過的,都說他答得好,他怎麼可能落榜?
他才失了自己心愛之人,才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打擊,若再落了榜,他還有什麼,他豈非一無所有了?老天爺待他未免也太殘忍了!
沈夫人等不到沈騰的回答,心裡不由越發的焦躁不安起來,看向方才那去看榜的下人便怒喝道“殺才,連看個榜都看不好,我養你何用!來人,把他給我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玩忽職守!”
那下人立時跪下,喊起冤來“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奴才真沒有玩忽職守,實在是桂榜上真沒有大少爺的名字啊,求夫人饒命……”一邊說,一邊搗蒜般磕起頭來。
本想著以自家大少爺的才學,此番定會高中的,所以他才搶了這個巧宗兒去看榜,就是想著等回來報喜時,夫人一定會重賞自己。
誰知道大少爺竟沒中,他彆說賞錢了,如今還為自己賺來三十大板,早知如此,他傻了才會去搶這個差事,這才真真是狐狸沒打著反惹一身騷,不過大少爺不是向來才學出眾,連國子監裡的博士們都讚不絕口的,怎麼就會落榜了呢?真是邪了門兒了!
沈騰被那下人嚎得越發頭痛欲裂,低喝道“好了娘,如今打他有什麼用,還是等再去看榜的人回來後再定奪罷!”又將那下人喝退了,方心急如焚的等起第二撥去看榜的人來。
這次沈夫人的貼身丫鬟怕再看錯,便不是打發的一個人,而是打發的好幾個人去了。
隻可惜半個時辰後,這幾個人戰戰兢兢帶回來的消息也與第一個下人一樣,桂榜上的的確確沒有沈騰的名字,沈夫人終於再受不住打擊,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