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清晨的陽光籠罩大地。
秋風吹不散宮外廣場上的血腥氣。
端誠殿內,一宿沒有合眼的天子看起來精神尚可,隻是他臉上沒有半點平定亂局的喜悅,唯有比以往更加深沉的目光。
對於大齊滿朝公卿而言,這注定會是一場終身難忘的朝會。
此刻殿外還有大量叛軍的屍首,可見他們一度曾經攻到代表著大齊權力核心的端誠殿門前,險些便能衝垮禁軍的防線,若非天子親自擂鼓為禁軍將士助威,說不定會讓叛軍湧入皇宮深處,屆時會讓平叛的戰鬥變得很麻煩。
“眾位卿家應該知道,昨夜城中發生一起謀逆造反的叛亂。”
李端緩緩開口,群臣無不恭敬傾聽。
他環視堂下所有人,語調轉為沉肅“王晏、郭從義、寧元福三人,為這場叛亂的主謀。他們先挾持陳王,欲假借他弑父弑君的旗號,在殺死朕之後再殺了陳王,然後便可宣稱這場叛亂是天家父子相殘,他們依舊是扶保大齊江山的忠臣。”
這是一個頗為粗糙的計劃,其中存在很多難以說服世人的疑點。
譬如大皇子始終沒有觀政之權,未曾在朝中發展出屬於自己的勢力,他哪來的上萬扈從攻打皇宮?
但是殿內站著的重臣都知道,這世上很多事無法用常理揣度。
倘若王晏等人真能殺死天子和大皇子,繼而順利掌控京城局勢,他們可以將三皇子推上皇位,然後想方設法消除這一夜裡的蹊蹺之處,將自己美化成大齊的忠臣。
萬幸他們的陰謀以失敗告終。
李端繼續說道“陳王身為天家的嫡長子,在遭到叛軍的脅迫之後,沉穩果敢,不屈不撓。他先假意配合他們,待叛軍裹挾他至皇宮和寧門外,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決然暴起,與叛軍血戰良久,終而當場格殺叛軍數十人。此事,為萬千禁軍將士親眼所見。”
群臣莫不麵露震驚之色,當即便有人出言稱頌天子聖明、親王勇毅。
然而李道彥、薛南亭、陸沉和二皇子不約而同地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們還不知道大皇子的情況,隻覺得天子這番話似有蓋棺定論之意。
待殿內安靜下來,李端緩緩道“陳王此舉無愧朕對他的期望,無愧天家長子之名。當禁軍將他救回宮內的時候,他身上受刀傷十一處,內傷不計其數。太醫雖全力救治,但是終究無力回天,昨夜醜時三刻,陳王因傷重不治而逝。”
端誠殿內,一片死寂。
幾近於針落可聞。
大皇子竟然死在昨夜的叛亂之中?!
所有人都陷入震驚錯愕的情緒裡,雖然從天子的敘述中可知,大皇子死得一點都不窩囊,相反極其壯烈,更不存在半點汙名。可他畢竟是天子和皇後的長子,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竟然被叛軍所殺,這……
驚愕過後,一股強烈的寒意從群臣心中湧起。
他們小心翼翼地望向龍椅上的天子,並未看到老淚縱橫或者暴跳如雷的畫麵,那位九五之尊隻是如往常一般腰杆筆直地坐著,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
可天子越是這般平靜,他們就愈發噤若寒蟬,因為誰都不知道平靜的水麵下,隱藏著怎樣恐怖的怒火。
群臣之中,唯有一人悄然流淚。
那便是站在武勳班列最前麵的二皇子,他沒有長篇大論勸慰天子,甚至壓根沒有開口的欲望,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湧出。
或許在世人看來,如今的二皇子和大皇子是爭儲的對手,史書上類似兄弟反目成仇的例子數不勝數,因此大皇子的離世對於二皇子而言,縱然不至於歡欣雀躍,但是多少會鬆口氣。
實際上,這兩人還沒有真正走到紛爭的那一步,關係尚未破裂,而且比起心思陰沉的三皇子來說,大皇子在二皇子心目中的形象要強出不少。
至少此時此刻,二皇子心裡並無雜念,唯有對長兄早逝的傷感之情。
文臣之首,左相李道彥臉上滿是傷感之色,老人懂得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
一片沉寂之中,他上前一步懇切地說道“斯人已逝,還請陛下節哀,保重龍體。”
群臣連忙附和道“懇請陛下節哀。”
李端的目光從左到右掃過去,在二皇子臉上稍稍停留,最後落在李道彥的麵上,問道“關於這起叛亂的處置事宜,左相有何看法?”
李道彥心中一歎,沒有任何遲疑地說道“此案理當聖裁,老臣豈敢置喙。”
事涉造反謀逆,自然是要天子乾綱獨斷,但是相較於過往十四年裡或多或少的敷衍,這一次李道彥的回答沒有任何水分。
群臣自然明白這一點。
今日的端誠殿內空出許多位置,他們望著身邊或遠處的空地,那裡曾經站著許多同僚,如今他們再也沒有機會重新站上朝堂,等待他們的下場不言而喻。
至此,天子對於這座朝堂的掌控力已經達到巔峰。
沒有人敢輕言質疑。
尤其是在天子痛失皇長子的前提下,誰敢去觸這個黴頭?
他們現在隻擔心一點,天子因為悲痛過甚大開殺戒,甚至牽連到很多與叛亂無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