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本心是不想懷疑李相。”
短暫的沉默之後,陸沉神情複雜地說道。
厲天潤能夠理解這種心情。
先帝在世的最後兩年裡,李道彥及錦麟李氏出力甚大,對朝局的穩定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包括厲天潤和陸沉在內的很多人,此時才看清那位老相爺顧全大局的良苦用心。
如果說這樣一位殫精竭慮、艱難把控著大齊這艘巨艦航向的宰相是陸沉推斷的幕後黑手,不光情理上難以接受,理智上也無法做出這樣的判斷。
因為李道彥門生故舊遍天下,錦麟李氏又是江南第一門閥,與江北的翟林王氏齊名,他不需要用這種陰詭手段來培植黨羽。
最重要的是在前兩年的朝堂鬥爭中,李道彥大多站在先帝那一邊,這導致很多門閥世族與他離心離德。
放棄現有的人脈勢力,大費周章重新培植一批人,李道彥這不是吃飽了撐著?
一念及此,厲天潤溫言道:“李相的嫌疑確實最低,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當時先帝和江南門閥的矛盾不可調和,處在李相的位置上,如何取舍是個難題。”
陸沉點了點頭。
厲天潤又問道:“你如何看待薛相?”
右相薛南亭身上的標簽太過顯眼。
他和秦正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在李道彥逐漸表明態度之前,他是先帝在朝堂上最有力的擁躉。
如果沒有他嘔心瀝血的付出,第一次北伐不可能順利成行。
哪怕不談薛南亭的品格,光是看先帝對他的器重和信任,就知道他不太可能會做那些陰暗的事情,因為他如果想培植心腹黨羽,隻怕先帝會樂見其成,說不定還會出手相助。
陸沉對此心知肚明,緩緩道:“薛相和李相的情形類似,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做,隻是因為他們的地位和權柄,比旁人更加具備這樣做的能力,所以我無法直接將他們排除在外。”
厲天潤問道:“所以你真正懷疑的人是鐘乘和韓忠傑?”
“這兩位大人……”
陸沉稍稍遲疑,輕聲道:“說實話暫時我還看不透他們,缺少足夠的信息支撐我做出分析。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確認,他們都是京城叛亂之局的獲益者,韓忠傑獲益最大,鐘乘次之。前者跨過官場上漫長的升遷過程,一躍成為軍方核心高層,後者則成功掌控吏部,成為六部尚書之首。如果說織經司的情報無誤,那麼在暗中推動那幾家門閥叛亂的人選中,這兩位大人都有很大的嫌疑。”
一直沉默的厲冰雪忽地開口問道:“假如幕後黑手便是這兩人之一,他究竟想做什麼呢?難道他有不臣之心?”
“這倒未必。”
陸沉搖頭道:“或許隻是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成為大齊百餘年曆史上絕無僅有的權臣。在這個過程中,他需要不斷剪除自己的對手,最終做到權傾朝野令出一門。”
厲冰雪自然看不慣這種行徑,但以她所處的位置,倒也不會發出那種膚淺的感歎。
她知道對於很多大人物來說,權力二字甚至比毒藥的效果更強烈。
厲天潤看了她一眼,隨即對陸沉說道:“你不必太過緊張。既然已經察覺到對方的存在,暫時不必打草驚蛇,隻需要冷靜旁觀等著對方暴露蹤跡。幕後之人既然所圖甚大,那麼定然不會滿足現狀,他想要攫取更多的權力,肯定會繼續有所動作。等確定對方的身份之後,你再以雷霆之勢粉碎他的圖謀。”
陸沉應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厲天潤稍稍沉默,然後意味深長地問道:“你有沒有將這些懷疑告知今上?”
陸沉坦然道:“沒有。”
厲天潤緩緩道:“也好,再看一看。”
厲冰雪此刻便有些茫然,聽不懂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不過她注意到父親眉眼間的疲倦之色,便稍稍用力地咳了一聲。
陸沉立刻明白過來,滿懷歉意地說道:“厲叔此番舟車勞頓,又在休養之中,我不該拉著你聊這麼久。厲叔好生歇息,過兩日我再來探望。”
厲天潤平和地說道:“多謝你費心。冰雪,代我送一送陸沉。”
“是,爹爹。”
厲冰雪長身而起,瞟了一眼不自覺露出微笑的陸沉,隨即轉身當先離去。
陸沉邁步跟上。
郡公府便是幾年前的侯府,規製上有些變化,大體格局並未改變。
夕陽的餘暉輕柔灑下,這座大氣恢弘的宅邸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中。
兩人漫步小徑,並肩而行。
陸沉主動開口道:“忽然想起來,我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
厲冰雪莞爾一笑,感慨道:“你現在真的變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