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黃公甫將那份明黃色的聖旨拿來,許佐從他手中接過,隨即起身來到何濟身前,後者也連忙站了起來。
許佐雙手捧著聖旨,沉聲道“請天使轉呈陛下,臣在定州隻是儘本分職責,並無半點功勞,當不起陛下如此厚賞。大學士之恩榮,臣愧不敢當,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否則無法平息朝野上下悠悠之口。”
“這……這……”
何濟幾近手足無措,他倒是知道清貴文臣大多有矜持的習慣,一般不會輕易接受天子的賞賜,但那大多是京官所為。
地方官吏因為距離京城遙遠,不可能反複推辭再接受,再者也會擔心天子因此生怒。
何濟沒想到許佐如此堅決,此刻他不禁擔心自己的小命,要是這樣灰溜溜地回到京城,指不定天子會有怎樣震怒的反應,到時候不還得他來承受?
許佐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直接將聖旨塞到他手中,決然道“請天使轉呈陛下,此事是臣堅辭不受,與天使無關。”
何濟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艱難地說道“許大學士,陛下是欣賞你的清正忠耿,你又何必……”
許佐搖頭道“天使無需多言,本官自有不受的權利,請回吧!”
何濟又看向一旁的黃公甫,後者給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唉。”
何濟重重歎了一聲,拱手道“告辭。”
許佐轉身背對,黃公甫見狀隻好將何濟送出刺史府,路上百般好言勸慰,又將一疊會票塞到此人袖中。
他也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意義,隻能儘力轉圜一二。
送走何濟,再度回到正堂,許佐已經不在此地,黃公甫便來到書房,果然見許佐已經在案前處理政務。
他走到一旁的交椅邊坐下,喟然道“大人,何必如此?”
許佐沉默不語,隻看著手中的卷宗。
黃公甫繼續說道“先前大人呈上那封密折的時候,卑職便暗暗擔憂不已。”
許佐漠然道“為何?”
黃公甫輕歎道“陛下讓大人牧守定州,其用意不言自明,隻是為了監督和製衡山陽郡公。大人在北伐這件事上的態度,和山陽郡公不謀而合,難保陛下不會心生猜疑。從今日那位何內監的言辭以及加恩聖旨來看,陛下並未懷疑大人的忠心,足見胸懷廣闊有容人之量,大人何不順水推舟,豈不是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
許佐眼神愈冷,寒聲道“國家大事豈能兒戲?!”
“大人息怒,卑職並非此意。”
黃公甫與他知交多年,雖有上下尊卑之分,但也不會太過畏懼,直言道“大人深諳為官之道,理應明白北伐已是大勢所趨。從方才何內監所言可知,陛下有一眾軍務大臣的支持,又有幾位尚書大人的擁護,再加上景國內亂、代國相助,這一仗已經無法避免。您這個時候強行和陛下作對,除了引起陛下的反感,並不能改變大局。”
“為官之道……”
許佐一字字念著,旋即將卷宗拍在案上,厲聲道“朝中奸佞橫行,儘皆目光短淺、利欲熏心之輩,陛下識人不明好大喜功,此戰焉有不敗之理!”
黃公甫緊張地說道“大人,慎言啊。”
許佐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逼仄庭院中的幾抹綠意,緩緩道“慎言?當年先帝提拔我於微末,我親眼看著先帝披荊斬棘不懼萬難,在暗無天日的困境中步步往上。遇此明主,我許彥弼願粉身碎骨矢誌不移,替先帝掃蕩奸佞。隻恨上蒼無情,先帝天不假年,但他終究為後繼之君留下一個穩固的朝堂,一個生機勃勃方興未艾的大齊。”
“陛下他隻需要按部就班,順著先帝規劃好的路線一步一步向前,必能重現大齊盛世之景。然而這短短一年時間裡,人心離散,妖魔橫行,君臣猜忌,爾虞我詐!”
“先帝十五年宵衣旰食,沒有享受過一刻清閒,還有李相、薛相、魏國公、榮國公、秦提舉他們嘔心瀝血,曆經艱難才讓大齊站穩腳跟,最終卻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為何?”
“為何!”
許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渾濁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
黃公甫大驚失色,垂首道“大人,陛下隻是想要儘快完成先帝的遺願,再者此戰我朝多占優勢,未必會敗——”
“不必再說了。”
許佐抬起袖子擦去臉上的淚痕,重新恢複往日的冷峻之色,一字字道“準備馬車,我要去見陸沉。”
黃公甫一聲長歎,低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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