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兀顏術決定對靖州軍主力發起總攻的時候,大齊京城彌漫著忐忑不安的氛圍。
堯山關大捷並未打消景軍的決心,靖州麵臨的局勢依然岌岌可危。
陳瀾鈺麾下的金吾大營已經開始做北上的準備,萬一陸沉無法在河洛取得突破,而景軍主力又攻破靖州防線的話,必須要有人守住衡江南岸。
當另外一支景軍奇兵攻占沙州飛鳥關,繼而向東威脅靖州平陽和沙河等地,消息傳到京城,朝堂之上君臣無不驚懼。
再加上邊軍需要海量的後勤供給,朝野上下可謂是又忙又亂。
與之相比,距離京城僅僅百裡之遙的錦麟縣便顯得平靜安寧。
這座縣城曆史悠久,尤其是在李家成為江南門閥魁首之後,愈發名聲斐然,城池幾經擴建,如今比府城還要繁華富庶。
東城有一座精致雅靜的宅邸,乃是李家的產業,如今住著前任織經司提舉秦正一家人。
藏著無數典籍的書房內,秦正坐在大案前,聽著麵前的四旬男子低聲彙報。
正如李宗本擔心的那般,秦正在織經司提舉的位置上坐了十五年,雖說先帝有過製衡和監督他的舉措,但他對織經司的掌控遠比世人想象得深入。
秦正對大齊和先帝的忠心無可指摘,可是他若想儘心辦事,必然要培植足夠多的得力心腹。
如斯長年累月,一股潛在的龐大勢力逐漸形成,甚至連秦正本人都無法改變這種態勢。
倘若沒有發生那些變故,秦正本想在不影響大局的前提下,循序漸進地主動割裂這些心腹,逐步將權柄還給新天子,以此成全他和先帝的君臣之義。
偏偏李宗本迫不及待地逼他離去,還動了隱晦的殺心,於是秦正隻能讓他掌握的人手去查一查其中蹊蹺。
“大人,這些便是我等這半年查到的線索。”
四旬男子神態恭敬,麵色沉穩,隱約有幾分不忿之意。
秦正微微閉上雙眼,陷入長久的沉思。
男子安靜地等待著。
“不必繼續往下查了。”
秦正的語調很平靜,繼而道:“接下來你們不要再有動作,蘇雲青不是平庸之輩,倘若繼續刨根問底,難保不會被他察覺。對了,高煥被罷官的緣由查清楚了嗎?”
男子回道:“稟大人,此事有些古怪。高尚書那些罪證確實貨真價實,然而說句實話,朝中哪位高官手裡沒有幾件類似的醃臢事?那隻是陛下用來查辦高尚書的手段,並非真正的原因。至於陛下為何突然對高尚書下手,目前小人尚未查明。”
秦正點了點頭,徐徐道:“好,你回去罷。”
他沒有額外提醒,此人乃是他最得力的心腹,素來小心謹慎,自然懂得掩人耳目隱匿蹤跡。
男子離去後,秦正獨坐小半個時辰,隨即讓人備下馬車,前往相距不算太遠的另外一座府邸。
這座宅子足足占去大半條街,中門一年裡更是開不了幾次,就連秦正這樣的身份也隻能從側門進入。
當然秦正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在一名中年男子的引領下來到後宅花廳,見到了老態龍鐘的前任左相李道彥,以及在旁侍奉的李公緒。
寒暄過後,李道彥昏花的老眼看向旁邊的少年,和善地說道:“稚魚兒,回去讀書。”
李公緒恭敬地說道:“是,祖父。”
他又向秦正行禮告退。
望著少年日漸高大的背影,秦正有感而發道:“倘若此子早二十年出生,或許老相爺就無需如此費心。”
老人笑了笑,略顯意興闌珊地說道:“二十年前,適之在老朽眼裡亦是值得托付的錦繡之才。若非如此,老朽怎會逐步交權於他?”
通過這段簡短的對話便能知道,李道彥和秦正在這大半年裡往來密切,不再像當初在朝中那般隻是點頭之交。
秦正聽聞此言,不禁喟然道:“也對,自古人心易變。”
李道彥靠在躺椅裡,明明現在已經是六月天氣,他卻披著外衣,身體狀況明顯不如以往。
對於他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日子每過一天情況便會糟糕一分。
他的雙手攏在腹前,緩緩道:“那你呢?有沒有變過?”
這個問題似乎沒頭沒尾莫名其妙,但秦正顯然聽得懂,搖頭道:“不知道。”
李道彥不置可否,繼續問道:“其實老朽一直好奇一件事,如果那天老朽沒派人去城門附近特意等候,你會如何應對來自天子的冰冷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