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南齊建武十二年,三月二十六。
天光陰沉,烏雲密布,卻遲遲不聞風聲,好似一張用力拉滿引而不發的牛角大弓,充斥著肅殺與壓抑的氣息。
陸沉在辰時過後醒來,簡單洗漱後像往常一般在外麵的小院子裡做些鍛煉,然後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接下來便返回窗前看書。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他抬頭望著依舊陰冷的天光,將書卷放回原處,起身走到門外。
廊下,兩名負責保護他的探子湊了過來,其中一人笑吟吟地問道“陸公子可是有些煩悶了?”
陸沉在這裡住了十來天,常人聞之色變的織經司衙門,於他而言不過是活動空間較小的住處。
這兩名探子早已同他混熟,有時也會閒聊幾句。陸沉知道他們的規矩和忌諱,從未提過那些不合適的話題。
他臉上泛起一抹溫和的微笑,親近地道“這段時間辛苦二位了,在下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那人擺擺手道“這是我等的職責,陸公子不必掛懷。”
陸沉順勢問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他不知道蘇步青有沒有返回廣陵,也不清楚織經司的收網工作進展得如何,本來隻是隨口相問,沒想到對方居然認真地答道“我叫李近,他是郭台。”
陸沉問清楚具體的字,隨後說道“二位當日相護之情,在下猶記在心,不勝感激。”
李近微笑道“陸公子可謂真人不露相,這武功的底子非常紮實。那日對你動手的人名叫潘正山,是顧勇的鐵杆心腹,手上功夫頗為老辣,一般人根本抵擋不住。陸公子不僅能在電光火石之間避開,還能順勢反擊將其逼退,這等身手放在咱們織經司內也算不俗。”
陸沉謙遜地道“不過是有心算無心,當不得閣下如此稱讚。”
站在另一邊的郭台忽地插話道“陸公子,顧勇在半個時辰前帶人離開衙門,似乎是往東城的方向而去。”
陸沉目光微凝,隨即若有所思地說道“難怪我覺得今天這裡安靜了許多。”
李近更加直接地說道“按照蘇大人的安排,孫宇便藏在東城一處民宅內,顧勇應該是去找他。另外,通過這段時間的跟蹤和排查,蘇大人已經確認西城畫月樓是偽燕細作在廣陵城內的據點。”
陸沉怔了怔。
李近這番話看似平淡,卻是織經司內部的高度機密,怎會這般輕易地說出來?
仔細一想,這肯定是蘇步青授意他們這麼做的。
陸沉心裡略有些不真實的感覺,蘇步青緣何突然變得如此信任自己?
李近見狀解釋道“如今衙門裡沒多少人了,顧勇帶走了他的親信,另有一部分人跟蹤他去東城,又有一批去畫月樓抓捕偽燕細作。蘇大人說,偽燕察事廳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希望抽空衙門裡的人手,所以他覺得陸公子值得信任。”
陸沉意識到這句話的深意,對方將蘇步青暗中布置的高手悉數調走所圖為何?
自然是要利用這個空當進入織經司衙門,然後將他殺死。
換而言之,蘇步青直到決定收網之前,仍舊沒有完全信任陸沉,等到對方費儘心機想要殺死陸沉,他才終於放下心中的疑惑。
饒是陸沉見慣大風大浪,此刻亦忍不住感慨——這種間諜頭子的心眼確實比普通人多一些。
便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什麼人?!”
枝葉簌簌作響,刀劍相擊之聲傳來。
李近和郭台瞬間斂去臉上笑意,如平時一般滿麵冷肅,李近說道“陸公子武藝不弱,但應該沒有生死相搏的經驗,還請返回屋內,待局勢穩定之後再出來。”
陸沉沒有打腫臉充胖子死撐著,雖說這具身軀有著習武之人的本能,而且他前世接受過極為嚴苛的訓練,但眼下顯然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腳步聲由遠及近,二三十名剽悍殺手正朝這邊衝來,而廂房附近出現七八名玄衣人的身影,他們應該就是蘇步青麾下最核心的精銳。
陸沉隻說了一句“小心”便立刻退回屋內。
李近和郭台並未主動衝上去,待對方靠近數丈之內,那些隸屬於織經司內衛的玄衣人迎上前,雙方沒有任何囉嗦的廢話,甫一見麵便展開白刃相見的搏命。
單就個人武藝而言,織經司內衛要勝過對方,但是北燕察事廳派來的殺手占據人數上的優勢,因此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朝廂房這邊擠壓過來。
傷亡很快出現,最先倒下的人是一名北燕細作,他被一名玄衣人手中的百煉鋼刀生生砍掉左臂,他尚未發出痛呼聲,玄衣人便向前挺進一步,再度揮刀砍在他的脖頸上。
鮮血遽然噴灑,幾近形成一道血霧。
細作的喊聲卡在嗓子眼裡,直挺挺朝後倒下。
無人因此變色。
他的兩名同伴瞅準機會一左一右殺來,一人長刀斜劈,另一人欺身而進,兩柄短刺紮向玄衣人的腰間,皆是一招斃命的狠辣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