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北燕,沫陽路。
此地背靠北燕京畿之地,南臨齊朝靖州與道州,西麵是江北路,東麵便是延綿不絕的雙峰山脈。
在元嘉之變以前,這裡本是大齊腹心之地,兼有四方通衢之便利,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齊國頗為富庶的地區。
狼煙起山河破碎,往日的承平歲月消失不見,沫陽路成為北燕對抗南齊的前線,十年來戰火從未真正地停歇過。
首府雍丘城內,大將軍府後宅正廳。
察事廳侍正王師道不緊不慢地品著香茗,麵上儘染風霜之色,眼中的疲憊格外深重。
廳內另一人相貌中正神態端方,正是沫陽路大將軍陳孝寬。
他在品茶的同時偶爾看一眼王師道,心裡不禁泛起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對於北燕滿朝公卿而言,執掌察事廳的王師道是一個很難用言語去刻畫描繪的人物。
將近二十年前,王師道本是齊朝邊軍中一名參軍,涇河防線被攻破後便降了景朝,憑借擅於出謀劃策逐漸進入慶聿恭的視線。
北燕立國後,王師道順理成章進入察事廳,僅用幾年時間便走到頂峰。這其中雖然少不了慶聿恭的暗中助推,也離不開他自身的努力。
尤其是北燕顯德七年,察事廳提前探知南齊淮州都督府襲取湧泉關的計劃,通知東陽路大軍設下陷阱。雖然最後蕭望之懸崖勒馬沒有中計,此事仍舊讓王師道名聲大噪。
顯德九年,察事廳在河洛城發動雷霆一擊,誅殺南齊織經司三十六人。王師道憑此名震朝野,在朝堂上的地位愈發穩固,與宰相、樞密使幾乎平起平坐,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要略勝一籌。
世人畏懼他的手段,同時又看不清楚他的立場。
他與景朝的關係很密切,但這些年又為北燕朝廷嘔心瀝血,偏偏無論燕帝還是慶聿恭對其都信任有加,堪稱這個傀儡朝廷中的異類。
陳孝寬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他望著王師道疲累的麵色,輕歎道“淮州戰局已經落子,現在隻能等待結果,兄長又何必這般勞心?”
王師道放下茶盞,悠悠道“本就是個勞碌命罷了。”
陳孝寬深知他的性情,便岔開話題道“不知現在秦淳率部到了何處,按時間估算應該能接近雙峰山脈的東麓。蕭望之縱然戎馬半生,恐怕也想不到兄長早在七年前就定下奇襲廣陵之策。”
王師道眼神平靜,並無自矜自傲之意。
對於北燕而言,隻有奪占淮州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但這塊硬骨頭委實難啃。
在經過當年慘烈的拉鋸戰後,王師道另辟蹊徑,決定花費大量時間在東邊茫茫群山之中找到一條可以翻越的道路,避開那三條古道。
攻取廣陵,掐住蕭望之所率大軍的後路,然後南北合擊直取中軍,一鼓作氣攻下淮州。
這樣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包含難以計數的心血,因為涉及到協調北燕東陽路和沫陽路的兵力調配,同時還要算計南齊蕭望之和厲天潤兩位老將,又要在淮州廣陵境內安置內應和後手,這是一個極其浩大且複雜的謀劃。
陳孝寬隻是略想一想就覺得頭大,好在他隻需要為翻山奇襲的景朝精銳後續支援,並且將南齊靖州大軍死死看在原地就算完成任務。
王師道平靜地說道“你不要掉以輕心。雖說我們做了很多迷惑性的布置,但是沫陽路這邊的安排終究不太符合常理,厲天潤必然會有所察覺。”
陳孝寬頷首道“兄長放心,我已經讓魏林部和高唐部進逼平陽,給那位厲大都督施加一些壓力。”
王師道提醒道“小心提防厲天潤的誘敵之策。”
陳孝寬恭敬應下,又斟酌道“這次如果能奪取淮州,兄長的名望將會更上一層樓,將來……”
王師道目光微凝,搖頭道“有些話放在心裡便可。”
陳孝寬凜然道“是。”
王師道將杯中殘茶飲下,起身道“蕭望之未必看不穿我的安排。如果他看不出來,我們便順取淮州。若他以淮州為誘餌,到時候必然會有人奪回望梅古道,截斷秦淳所率景朝精銳的退路。”
陳孝寬心領神會地道“到了那時候,我便撤回後軍——”
王師道搖搖頭,打斷道“總得做點樣子,不然我如何向都元帥交代?”
陳孝寬點頭道“兄長放心,我明白了。”
王師道轉頭望著隻比自己年輕幾歲的陳孝寬,微笑道“我現在要趕回東陽路,這邊就交給你了,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