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從清早到正午,這場發生在雷澤平原的大戰已經持續兩個多時辰,除了兩支剛剛趕到的騎兵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已經達到體力和精神的雙重臨界點。
這還是建立在步卒不會一直投入戰鬥的前提之下。
無論淮州軍四支主力還是景軍步卒,這些在當今時代可稱為強軍的軍隊,在戰場上都會保證士卒們輪番麵對廝殺,否則誰都無法支撐太久,這是一名優秀主帥必須具備的指揮能力。
裴邃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女魯歡和留可同樣毫不遜色,兩邊都在竭力維持己方士卒戰力的前提下,儘可能鑿穿對方的防線。
饒是如此,兩軍步卒也已疲憊不堪,隻能依靠頑強的意誌繼續戰鬥。
若從上空俯瞰而去,大致可見此刻的平原戰場分為兩部分,一邊是數萬步卒混戰在一起,另一邊則是剛剛調整完陣型、準備進行第二次對撞的萬餘騎兵。
還有一個例外,那便是得到片刻休整時間的銳士營騎兵。
如果換做其他武將,或許會選擇與飛羽營合兵一處,然後爭取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徹底擊潰景軍主力騎兵,這是最容易做出的決斷。
但在方才兩支騎兵第一次對撞的時候,陸沉便已經發現景軍騎兵不僅戰術素養極高,而且其中擁有大量的高手和老卒,比之他先前擊潰的那兩千騎兵更加強大。
這便意味著即使他和厲冰雪合力,短時間內未必能擊潰對方的騎兵,甚至有可能出現糾纏不下的局麵,這對於整場戰爭的勝負不能起到決定性的影響,於是他強迫自己靜下來,一方麵讓麾下鏖戰良久的騎兵能有喘息的時間,另一方麵則是在仔細觀察戰場的局勢。
當此時,景軍步卒接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反攻飛雲軍,餘者則在儘力抵抗其他淮州軍的圍攻,雙方的想法十分相近,那就是斬斷敵人一根手指,繼而引發對方的全線潰敗。
無比複雜混亂的景象中,陸沉的視線忽地停下移動,停留在遠處戰場的某個角落。
他俯身摸著坐騎修長的脖頸,低聲道“辛苦你了。”
然後策馬向前,不是朝著戰場的西南邊,而是東邊方向的那個角落。
如此短暫的時間裡,銳士營騎兵肯定無法恢複到全盛狀態。他們隻來得及從懷中取出準備好的肉乾,撕下一塊丟進嘴裡,然後從馬腹旁邊摘下水囊猛灌兩口,便握緊手中的兵器,跟隨著主將身旁的旗幟,催動坐騎向前加速。
當銳士營騎兵開始衝鋒的時候,最在意的人不是慶聿懷瑾和拔裡海,也不是遠在戰場南方的蕭望之和尉遲歸,而是站在瞭望車上、雙眼泛紅嘴唇乾涸的女魯歡。
因為相距比較遠,一開始他並不能確定那支騎兵的走向,心裡自然期望對方去往飛羽營的後部,與己方的主力騎兵展開混戰。
平坦的大地上,陸沉率領兩千餘騎縱馬奔馳,勁風割麵如刀刃,他的表情依舊沉穩堅毅,雙眼盯著遠處的戰場。
感受到體內的疲憊越來越明顯,陸沉輕咬舌尖,強迫自己的神誌變得更加清醒。
當看清楚銳士營騎兵的衝鋒方向後,女魯歡臉上泛起一抹絕望的神色。
奮戰至今,他已經儘到一名主帥應該做的一切,然而埋伏在後方的步卒和騎兵都被敵人算中,這個時候他縱然兵法爛熟於心,也做不到逆天改命。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陸沉領兵突襲向前,如一柄鋒利的長刀插入景軍步卒大陣最薄弱的地方!
那是戰場的東北部,淮州銳士營步卒和泰興軍之間的位置。
在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苦戰之後,景軍和淮州軍都無法繼續維持完整的陣型,但是這不意味著處處都是漏洞,相反要從其中找到破綻很不容易。
陸沉找到了這樣一個破綻,於是他毫不遲疑地領軍奔襲而至。
當步卒不能結陣抵擋,他們如何能夠應對帶著巨大衝擊力的騎兵?
陸沉雙手緊握長槍,朝著對麵景軍步卒鬆鬆垮垮的陣型躍馬直上,揮槍橫掃蕩開一片兵器,從胸腔之中迸發出最強勁的嘶吼。
“殺!”
長槍鋒利的槍尖帶起一條血線,當即便有三四名景軍步卒死在陸沉的槍下。
破綻已現,繼續向前!
銳士營騎兵蜂擁而入,跟隨陸沉闖進景軍本陣,似潛龍入海,如鷹擊長空!
泰興軍陣中,注意到這一幕的康延孝猛然發出一陣豪邁的笑聲,怒吼道“將士們,殺啊!”
“殺!”
當銳士營的同袍從側麵殺入景軍本陣,前方敵人出現明顯的慌亂之後,艱苦鏖戰的來安軍將士在康延孝的率領下,奮起最後的力量大步向前,將騎兵撕扯開的缺口不斷擴大,然後迅速朝兩邊蔓延。
陸沉臉上滿是血汙,此刻他根本來不及擦拭,唯有持續向前揮槍挺進,用幾乎燃燒自己生命的方式殺死擋在前方的敵人。
裴邃和段作章立刻察覺到景軍本陣的鬆動,紛紛帶著麾下將領,握著兵器展開最後的強攻。
在陸沉找到那個破局的關鍵節點後,戰場的形勢瞬間明朗,猶如春日的陽光照射之下開始融化的冰雪,又好像夏天清風之中依次倒伏的青草,景軍步卒從點到麵,開始出現大規模的潰亂。
女魯歡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此刻莫說是他,就算慶聿恭本人親至,也絕對沒有可能扭轉敗局!
這位被慶聿恭寄予厚望、本打算將來讓他成為一方主帥的大將,在短暫的失神之後,雙目赤紅地下達最後一道命令。
“通傳騎兵,請他們立刻撤退,我們將儘力斷後!”
周遭所有人凝望著瞭望車上的主將,有人麵露惶恐,有人眼中含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