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汝陰城下和蕭望之一番言語交鋒,慶聿忠望就變得格外沉默。
時至今日,他怎會不明白自己已經上當。南齊淮州軍從始至終就在做兩手打算,如果他沒有離開河洛,陸沉肯定見好就收,在取得一些戰果後鳴金收兵,蕭望之則率領主力平定東陽路全境。
偏偏他不想碌碌無為,一方麵誘使陸沉率領偏師持續西進,另一方麵則幻想可以和汝陰城裡的燕軍裡應外合,一舉擊敗蕭望之從而扭轉局勢。
然而汝陰城數萬燕軍連十天都沒有堅持住,這個變故讓他的所有謀劃成為笑柄。
此刻慶聿忠望無暇沉湎於惱羞成怒的情緒裡,因為敵人的算計肯定不止汝陰城。
河洛……
他腦海中浮現這兩個字,內心猶如烈火焚燒。
“快,再快一點!”
獵獵風中,慶聿忠望俯身馬背,簡明扼要地下達命令,率領這支騎兵踏雲趕月,恨不能一夜之間飛回河洛城內。
定風道南端,飛羽營和七星軍將士們望著景朝騎兵撤退的方向,所有人都覺得有些可惜。
如果能將這支騎兵留下來,那將是繼雷澤之戰過後的第二場大捷,而且比起雷澤大捷更加振奮人心,因為迄今為止,大齊還沒有成建製殲滅景朝騎兵的先例。
營帳東麵的緩坡上,兩位主將迎風而立,春風吹過她們的麵龐。
“可惜沒有攔住慶聿忠望。”
厲冰雪輕聲感慨,清冷的麵龐上微露惋惜。
林溪抬手將青絲捋至耳後,寬慰道“既然他沒有闖進蕭都督的陷阱,接下來肯定能撤回去,畢竟我們兩軍加起來才是他一半兵力,能阻擋四天已經不易,你又何必自責?”
厲冰雪搖頭道“倒不是自責,隻是考慮到河洛那邊的情況,如果陸沉沒有及時破城,慶聿忠望帶兵趕回,局勢便會難以把控。”
她自信卻不自大,肯定做不出帶著飛羽營五千騎尾隨景朝騎兵的舉動,更何況河南路依舊處於燕國和景朝的控製之下,孤軍深入無疑是自陷死地。
林溪轉頭望著她,眼神清亮“擔心他?”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兼之有了並肩奮戰的經曆,兩人雖然還不算無話不說的親密關係,但比起當初在江華城的生疏已經進步許多。
厲冰雪聞言便反將一軍“是啊,你不擔心?”
林溪卻搖頭道“不擔心。”
厲冰雪不禁有些好奇,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
林溪灑然一笑,緩緩道“師弟有時候確實會冒險,但是擔心又有什麼意義?不若相信他會平安歸來。過去這半年裡,我無數次站在山寨的城牆上眺望南方,擔心他會在戰場上遭遇危險。後來爹爹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而我作為他……與其每日惴惴不安,不若選擇相信,同時也要努力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標。”
厲冰雪微微一怔。
林溪看著她,眼中光澤明豔“等這場大戰結束,我要去找停雲槍薑陽生,請教他的停雲槍法。”
厲冰雪喃喃道“薑陽生……武榜上冊第十?”
林溪輕輕點頭道“百招之外,我必勝。”
厲冰雪看了一眼旁邊那杆插在地上的斬馬刀,刀身上還殘留著景軍騎兵的鮮血,一時間不禁心有所感。
她的武學天賦很不錯,厲天潤一直想方設法為她請來高明的師父,再加上她足夠勤奮,所以才能在飛羽營中獨占鼇頭,然而她知道自己這輩子恐怕都無法贏過林溪。
或許心中有些介懷,但她不會讓此事成為心結,隻是沒有想到林溪早已將目光放在遼闊的江湖。
於是她問道“七星軍怎麼辦?”
林溪回道“他們跟著師弟更有前途。如今東陽路已經重歸齊朝治下,寶台山不再是孤懸一隅,爹爹和師弟肯定會有妥善的安排。我知道,你其實有些在意我在武功上的進益,但是人各有所長,就像我有時候也會羨慕你在戰場上的英姿。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算是打了個平手。”
“以前確實會在意,但是現在不會了。”
厲冰雪一言帶過,然後略顯擔憂地說道“林溪,你不會是想離開陸沉,然後一心遊曆江湖吧?”
林溪望著她真摯的目光,失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兩年經曆過很多事情,我也想明白很多道理,我和師弟之間不會出現那種無趣的誤會,隻是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就好。”
厲冰雪並不希望她和陸沉的關係出現縫隙,雖然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林溪柔聲道“不過你能這樣說,我真的很開心,所以我希望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厲冰雪莞爾道“難道現在不是?”
“是。”
林溪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厲冰雪感慨道“陸沉那家夥上輩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才能遇見你。罷了,我覺得以我的立場不能繼續牽扯在你們中間,否則心裡老是酸酸的。”
兩人相視而笑。
厲冰雪繼而道“我得走了,此地戰事已完結,飛羽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林溪頷首道“好,保重。”
厲冰雪上前輕輕地擁抱她一下,然後提起那杆馬槊,戴上染血的頭盔,朝她揮了揮手,旋即轉身大步離去。
林溪望著她灑脫的背影,靜靜地站在春風中。
晚上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