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宣大步卒一窩蜂的衝進甕城,就在甕城的黃土大校場上席地而坐,拚鬥了大半天,明軍將士們都是水米未進,但是剛剛戰陣之上容不得人多想,所有人的神經都是緊繃,現在突然到了一個安靜的環境之中,眾人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抽去了一般,紛紛癱坐在地,這時他們才感到腹中饑餓,負傷的士兵方才還不覺得痛,猛然休息下來才發現身上傷口劇痛,一個個齜牙咧嘴的躺在地上呻吟,每個人都是血染戰袍,幸好大明的鴛鴦戰襖是紅色的,避血色稍微減輕了士兵們的不適感,但是很多人聞見濃重的血腥氣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大家正癱坐在地上,突然從城頭上奔下一大群帶甲侍衛,簇擁著一人朝他們這邊走來,帶頭的一個侍衛高聲喝道“兵部尚書孫承宗孫大人到!”侍衛向兩邊分開,露出了後麵身穿崇禎禦賜寶甲,頭戴六瓣鐵尖虎頭盔,腰配禦賜尚方盤龍劍的孫閣老,雖然年至古稀卻依然腰杆筆直,他大踏步走來,看著滿身傷痕,全身血汙都來不及擦拭的宣大將士們,正是他們為了京師的安危在城下拚死血戰,以寡擊眾,三萬宣大軍如今就剩下這麼點,連侯世祿和滿桂也不知去向,老大人深受感動,他從宣大軍的將士們麵前一個個走過去,他們不顧傷痛紛紛拄著兵器站起來,口稱“參見老大人!參見老大人!”
孫承宗眼含淚花,以前他是殺伐果斷的遼東督師,可是到了古稀的年紀竟也有些多愁善感起來,這些士兵不過弱冠的年紀,足夠當他的孫子,甚至他的孫子比他們可能還要大一些,可是他們卻為國征戰沙場,更是在城下做出和建虜同歸於儘的壯舉,孫承宗走到一個士兵麵前停住,隻見這個兵絡腮胡子,但是臉龐看起來還比較年輕,想必不過二十餘歲,常年在塞外,皮膚粗糙,剛才激戰,身上的棉甲扣子都被劃開,裸露在外麵的皮膚,手上臉上滿是口子,茵茵血跡從中顯現出來,笠形盔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正是剛才在城外叫喊的王大虎。
孫承宗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又親自將散開的棉甲扣子係好,“好兵!好兵啊!都是我大明的好兵啊!”王大虎不知所措,尚書大人親自為他整裝,他連謝謝都忘了說出口。
孫承宗突然後退一步,抱拳對周圍的四千宣大將士們道“我大明的忠勇將士們,我孫承宗感謝你們,你們受苦了,受苦了。”說完對著四千將士,古稀之年的孫承宗腰彎成九十度,雙手抱拳舉過頭頂,作了一個大揖。宣大軍的將士們紛紛跪下,口稱不敢。一時間城上城下哭嚎啜泣聲遍野,場麵讓在場的所有人動容。
史載,“承宗至,大禮拜宣大軍,皆跪不敢受,哭嚎遍野,其情之慘,其狀之烈,人所不忍也。”然後孫承宗吩咐城中抬來饅頭熱湯,甚至還有肉食分發下去,犒賞這四千幸存的宣大將士,甕城之中一片狼吞虎咽的咀嚼之聲,士兵們都餓壞了,抓起食物就往嘴裡塞,很多人都吃的噎住了。孫承宗走到王大虎身邊,和藹的問道“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啊?”
“不敢,回尚書大人話,小人名叫王大虎!”王大虎躬身小心答道。
孫承宗微微點頭,“不要怕,本兵是想問你可見到你們滿總兵。”王大虎想了想,好像剛才亂軍之中一支騎兵突圍了出去,侯總兵將騎兵全部帶走,隻剩下滿總兵的三百親衛是騎兵,那一定就是他們,錯不了。想到這裡他回答道“大人,小的方才激戰之時看見一隊百餘人的騎兵從西北方向突圍出去,想必那就是滿總兵他們,現在應該是奔遠了。”
孫承宗道“多謝了,慢些吃,彆噎著。”“哎!”王大虎答道。
孫承宗和衛士們立刻上城找出地圖,滿桂既然從西北方向突圍出去,可是西北方向一馬平川,就這麼殺出去萬一碰到建虜大隊騎兵恐怕會有危險,孫承宗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
話說滿桂突圍出去之後,正是下午,天色尚早,前方放眼望去皆是平地,身後數裡的地方煙塵滾滾,想必是剛才退回去的大股建虜騎兵,前方沒有遮蔽物,有心繞回京師可是這點兵力萬一路上遇到什麼危險恐怕更不好辦,他們隻得繼續前進,看看有什麼藏身之處。
而剛才被一箭射中大腿的莽古爾泰則是鬱憤難平,自己本來還想做一回英雄,也像阿濟格那樣斬殺明軍大將,可是打蛇不死反被蛇咬,自己卻被那個明將射中了一箭,他回營之後自有上好的軍醫前來給他醫治,小心的箭支拔出,帶出血肉,莽古爾泰也是發狠,死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連旁邊的大貝勒代善都暗暗佩服莽古爾泰的狠勁,這麼深的傷口該多疼,上好了草藥,再用白布裹上,終於是處理好了傷口,軍醫退下,莽古爾泰卻對代善說道“哥哥,弟弟我不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我要帶兵去把臉麵找回來。”
代善歎口氣道“怎麼你還和小時候一樣,遇事這麼衝動,方才的戰鬥已經結束,明軍已經退去,想必那個射上你的明將也已經退回城裡,你現在去哪裡找他。”
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般,一個鑲黃旗的報信兵進來說道“大貝勒,五貝勒,剛才有一小股明軍騎兵突圍向西北方向去了。”“哦?”莽古爾泰一下來了精神。
向西北方向去了,一小股明軍騎兵,方才打的是步陣,就那個明將身邊有幾百個護衛的騎兵,一定是他們沒錯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想什麼就來什麼,莽古爾泰跟打了雞血一樣,猛然一下起身,卻又麵目扭曲齜牙咧嘴起來,原來是猛地用力崩開了傷口。又有少量血跡滲出,他對著代善說道“哥哥,一定是他,我要去殺了他報仇!”
“不行,你現在怎麼去,你已經受傷了,再說,如果碰到大股明軍怎麼辦?我不準你去。”代善一拍桌子說道。莽古爾泰心下忿忿,回到座位上不說話了,代善也不管他徑直走出了營帳。出去的時候搖搖頭,這個莽古爾泰,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年輕時候一樣莽撞衝動意氣用事,就憑他還想跟皇太極爭皇位,幸虧是皇太極勝出,要不然大金還不知道被這個莽夫折騰成什麼樣子,代善一邊想著一邊走開了。莽古爾泰在營帳中越想越氣,越想越不是滋味,在爭奪汗位的鬥爭中失敗也就算了,現在出身正藍旗的他連固山額真都做不了硬生生的給了濟爾哈朗,自己此次出征竟然隻能做代善的副將,自己練單獨統兵的權力都沒有,現在更好,連一個明將都能將自己射傷,他已經快要抓狂了,片刻他衝出營帳點起自己的三百衛隊,對他們說要去執行一個大任務,然後打馬奔出了營帳。
皇太極聽到莽古爾泰竟然擅自出擊的訊息之後,暴跳如雷,對代善說道“大貝勒,莽古爾泰這個混蛋,他以為他是誰,竟然敢不聽號令擅自出擊,本汗一定要重重治他的罪。”代善不接話,他心裡也是懊惱,莽古爾泰這個瘋子,還不知道低調保命,爭奪汗位失敗本就是有性命之憂的事情,這時候還做出如此莽夫的舉動,真是把把柄往皇太極手裡送,既然如此,也就彆怪我代善了,就算是父汗複生恐怕也保不住你了。
“大帥,前方山坡上有個關帝廟,可以臨時歇一下腳。”一個偵查的親衛奔回來對滿桂道。原來他們已經奔出離京城將近二十多裡的地方,一路上都是平原,親衛探查到前方有一個山坡,上麵有個破敗的關帝廟,場地不大,但是擠擠的話容納一百多人馬不成問題,天色已經漸漸轉暗,十一月底的京師夜間寒冷,沒來由的在曠野間又起了大風,隱隱的竟有雪花飄落,也許白日的大戰太慘烈,連老天爺也忍不住落淚了吧。又凍又餓他們也確實精疲力儘了,不如就到前方的關帝廟歇腳,身上還有些乾糧,在那裡觀察一下動靜再做打算。
想到這裡,滿桂立刻吩咐大家加快馬速,到前方的關帝廟休息一下恢複體力,伺機潛伏回京師。眾人領命抽打戰馬,一行人朝山上奔去。
“五貝勒,前麵發現馬蹄印!”一名莽古爾泰的衛士報告道。漁獵民族本就是追蹤的高手,在大戰之下滿桂他們根本就想不起來將自己的馬蹄印掩蓋,也沒有那個時間。這就給追擊的莽古爾泰留下了線索,莽古爾泰他們換了戰馬速度自然比滿桂他們要快很多,順著馬蹄印他們一路直追過去,莽古爾泰發誓一定要親手砍下明將的頭顱,報一箭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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