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京師已經有些寒意,人們也不自覺的加上了幾件衣服。冬季即將來臨,京師的情況好像比往年要更差上一些,在京城的百姓明顯能感覺到的是京師附近的流民好像比以往要多上不少。操著各地口音的人都有,有閒來無事的京師百姓前去這些流民中打探了一番,以山東口音的人居多,當然,這些人大家都能理解,要不是孔有德作亂,山東怎麼會被禍害成這個樣子,另外就是操著薊鎮遼東口音的人,這一部分人要少很多,應該是遼東的兵災導致很多在遼東軍鎮的平民百姓活不下去,有些門路和意誌力的都從山海關進入了關內,看看到關內能不能有個奔頭,當然這些人最向往的目標肯定是京師。還有一部分薊鎮的百姓,因為建虜北虜經常叩邊,遼東又在戰亂,為了避免建虜攻打到薊鎮,還不如暫時到北直隸去避一避,這兩撥流民人數有幾十萬,不僅僅是這些人,甚至有西北方向操著陝甘寧口音的人到京師附近來討活路,這些應當是被流賊禍害的百姓,活不下去了隻能逃到這邊。
大約二三十萬的流民聚集在京師附近,搞得京師也是烏煙瘴氣,本來這些人都是些逃難的人,千裡迢迢趕到京師,身上的衣服,攜帶的被褥早就是破敗不堪,有的人衣服上滿是補丁,頭發也不知道多久沒洗,被子臟的連棉絮都飛不起來,身上和被子裡長滿了跳蚤。
這些人亂糟糟的擠在一起,身上的氣味不知道有多難聞,而且他們一個個都是麵如枯槁,這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後果,大人如此,跟著大人逃難的孩童也是如此。一個個腳步虛浮,眼睛外凸,身上都是皮包骨。也難怪,這些人逃難了這麼遠的距離,身上的糧食早就吃完了,都是窮苦人,也沒什麼錢,隻能是一路忍饑挨餓,運氣好的時候碰到大戶人家發善心還能吃上雜糧饅頭喝碗粥,運氣不好就隻能挖野菜,甚至是草根樹皮了。
這麼多人聚集在京師外麵,朝廷也不是一無所知,可是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賑災的事情本就應該是戶部的責任,可是畢自嚴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戶部的錢糧要緊著前線和九邊,哪有多餘的糧食來接濟這些流民,畢自嚴隻能是發動京城的富戶和官員捐獻錢糧,可是這些事情全憑自覺,真要是一毛不拔你也不能把人家怎麼樣。結果募捐了半天,竟然隻得到了區區三五萬兩銀子,三十萬流民啊,平均十個人才能得到一兩銀子的救濟,這些能頂什麼事,最多也就是三五天的用度,可是三五天之後呢?就算是將銀子全部換成糧食,然後施粥賑濟災民,不過也就是半月之用。為此,畢自嚴已經是幾天沒有睡好覺了,想著怎麼解決此事。本來畢自嚴是準備上書崇禎的,可是在內閣,周延儒要求他將這件事給壓下來,皇上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每天儘是些煩心事情,如果將流民聚集京師的情況報上去,皇上不是更加覺得內閣無能,那內閣首輔豈不是首當其衝,這個節骨眼上,周延儒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惹得聖上不滿,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
京師九門外,戶部和兵部,工部合議,暫時將庫存的一些軍用帳篷拿出去,就在城門外搭建了簡單的難民營。然後將這些百姓統一安置在裡麵,每天派人固定施粥,這樣也好統一管理,先將此事暫時壓製下來再說。現在是深秋還好一點,畢自嚴最擔心的就是如果冬天來臨外麵的這些人缺衣少食的,萬一大規模死亡,到時候自己就是想隱瞞也瞞不住了。
轟隆轟隆,京師東北方向一支騎兵正護衛著一輛馬車飛速朝京師駛來,一名打扮有些奇怪的文士領頭,這人雖然穿著文士袍,戴著三山帽,卻提著一杆偃月大刀,胯下白馬神駿,端的是威風凜凜,身後百餘騎兵皆是精銳之士,一個個麵色黝黑,身上的戰袍鎧甲還有已經變成褐色的凝固的血跡,一看就知道是百戰精英,頗有邊軍的肅殺之氣。
這一行人正是進京述職的孫承宗和盧象升,二人從寧遠城出發之後,孫承宗一路幾乎想馬不停蹄直奔京師,不過盧象升考慮到孫承宗年事已高,中途但凡遇到大城,都是進去歇息一番。孫承宗雖然心急,期盼著早日能回到京師,見到聖上,但是他也知道盧象升是為了他好,這樣一番情意孫承宗不好拒絕,所以按照盧象升的要求,該趕路趕路,該歇息就歇息。
今日總算是到了京師,離他們來的方向的官道最近的自然是東直門,所以兩人也打算從東直門入城。“閣老,前麵就要到京師了,您看咱們是先休息一下,還是直接進京?”盧象升下令全軍停止前進,自己策馬來到了馬車邊,問車內的孫承宗道。
孫承宗掀開了窗簾,看了看穿著文士袍的盧象升,孫承宗何嘗不知道盧象升是一片好心,就要進京了,孫承宗深知此次進京將要麵臨的是何種局麵,不用說朝中的有些人一定是等著自己進京,現在彈劾自己的文書恐怕已經是堆積如山了,那聖上的態度究竟如何,會爆發雷霆之怒嗎?孫承宗有些擔心,隨即又心裡坦然,不管怎麼樣,該麵對的就要去麵對,自己都七十多歲了,一個古稀老人還有什麼世麵沒見過,一切事情就由自己一力承擔,這些人不就是想罷自己的官嗎?也罷,就隨了他們的心思,自己回高陽老家便是。隻是遼東,哎,自己一輩子的心思都在遼東,自己走了又沒了袁崇煥,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推薦的人選能不能獲得通過。要是韓爌大人在就好了。怎麼會讓這般大局不通之人上位。
孫承宗對著盧象升笑著搖了搖頭,“建鬥啊,直接進城吧,彆擔心老夫,都這把年紀了,聖上難道還要要了老夫的性命不成,放心,就算是聖上不要,老夫也沒幾年好活了。”“閣老,您怎麼能說這些話,這又是何必。。。”盧象升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孫承宗,他也是三品大員,何嘗不知朝中險惡,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孫承宗頂著這麼大的罪名,壓力可想而知,可是這怎麼能是孫承宗一個人的錯。
眾人繼續前進,隻聽見一名總旗指著京師的方向喊道,“你們看,那些是什麼?”隊伍裡傳來了議論聲,孫承宗示意盧象升到前麵看看,盧象升依言策馬上前查看,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京師城外連成一片的難民營,盧象升驚呆了,京師怎麼變成這般模樣。
孫承宗掀開馬車的門簾,也望見了這番景象。他立刻催促眾人上前,看看是什麼情況。難民們一個個骨瘦如柴席地而坐,正好是早晨,戶部施粥的隊伍到了。一些士卒抬著大木桶,木桶裡麵是熬好的粥,這些粥可不是後世大家吃的白米粥養生粥,就是雜糧粥,裡麵大米小米,玉米野菜,什麼都有,戶部也沒什麼統一的定式,反正有什麼就用什麼,隻要城外的災民能活命就成。
“來來來,都讓讓都讓讓,施粥了施粥了。”士卒們不耐煩的喊道。這著實是一項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大木桶又重,難民營又臟,誰閒的沒事乾喜歡往這裡跑,可是沒辦法,戶部的畢大人非要兵部出人幫忙,梁廷棟就打發京營的人去,孫興自然是照辦,隻不過大家輪換著去,每天京營都會派出一兩個百戶的人馬前往城門施粥,輪到的部隊都是叫苦不迭,可是軍令難為,大家隻能硬著頭皮去。
聞到粥的香味,難民們仿佛有了一絲力氣,如果從城頭看去,難民營裡的難民就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螞蟻,不斷的朝施粥的士卒位置蠕動,沒錯,就是蠕動,全都是人,人擠人,人挨人,大家隻能緩緩往前挪,倒是沒有踩踏的事故發生,都餓得不行了,也沒力氣踩彆人了,都是混在人堆裡,跟著人潮挪動。他們手裡的容器五花八門,有的是已經缺口的破碗,有的是木桶,有的是盆,還有的是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瓦片。不過他們不論用什麼容器都沒用,畢自嚴規定了,不論是大人小孩都是一勺粥,跟容器的大小沒關係。
士卒將大木勺伸進桶裡攪拌了兩下,桶裡是清澈的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大部分都是水,少部分是糧食,這樣的粥隻能維持人的基本生存,也就是餓不死。
城頭上的士卒往城下看去,黑壓壓的人群擁擠在一起,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兵不禁輕聲念道著“老話說得好啊,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瞧瞧,這下麵的哪裡是什麼芸芸眾生,不過都是些螻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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