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熊文燦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了,在這裡大放厥詞,還是真的心懷天下,胸中有大抱負。隻聽王承恩又道“巡撫大人,這裡除了咱家就是你們福建本地的官員,說起來也沒有外人,咱家私下問您一句,要是陛下真的讓您去西北,您去還是不去?”熊文燦或許是真的喝的有點多,又或是正在豪言壯語的檔口,他放話道“微臣萬死不能報陛下恩德,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隻要陛下一句話,我眉頭都不皺一下。”一邊的吳仁有心想勸兩句,可是熊文燦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時間,直接就脫口而出了。
吳仁倒不是猜到了王承恩此次來的用意,而是覺得王承恩畢竟是天子近臣,熊文燦當著他的麵各種放話,很有可能這些話最後都會被王承恩說給皇帝聽,當今這個崇禎皇帝做事可不是特彆有條理。吳仁作為熊文燦的幕僚,平時也不是不研究時局,僅僅從各地官員的升遷任免這一條來看,吳仁就覺得當今聖上做事有些想當然,或者說不太靠譜,就比如說任用各地軍事主官這件事情來看,有很大的個人喜好成分,而這些人上任之後往往不能達到預期目標,崇禎一不高興就要將這些人下獄殺頭,這樣看來哪是一個明君的作為。吳仁作為熊文燦的軍師,說穿了凡事都要為熊文燦考慮,他擔心的就是熊文燦在這裡豪言壯語,萬一被聖上聽去了,聖上一高興,真的將他調去西北,那可就不妙了。
熊文燦的能力吳仁最清楚,熊文燦的特點就是投機取巧,鑽營官場。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優點是熊文燦在和平的環境下他能不斷往上走,還能得到上官的青睞,但是這也是他的缺點,因為真到了需要展現真實水平的時候,熊文燦就會露餡。聽熊文燦越說越起勁,不斷拍著胸脯表忠心,吳仁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端著酒杯就要起身敬酒,正好借著敬酒的機會提醒熊文燦幾句。沒想到吳仁剛站起來,就聽見了啪的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發聲的地方看去,原來是王承恩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連桌上的酒杯都被打翻,酒水灑了一地。眾人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隻見王承恩從懷中掏出一卷黃布包裹的聖旨,大喊一聲道“聖上有旨,熊文燦接旨!”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全場無人說話,官員們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但是大家互相看看同僚臉上的表情,發現應該是沒有聽錯。熊文燦更是愣在當場,王承恩方才說什麼,聖上有旨?聖上怎麼會有旨意?什麼時候的旨意?怎麼一點風聲沒有?熊文燦腦海中還在過濾這些問題,隻聽王承恩咳嗽一聲道“怎麼,熊大人,不接旨嗎?”熊文燦這才幡然醒悟,連忙放下手中的酒杯,酒意也已經醒了七分,他哆嗦著整理了一下袍服,挪開凳子,噗通一下跪在了王承恩的身前,熊文燦跪拜,眾人豈有坐著的道理,以吳仁為首的一眾官員們呼啦一下全部擁到熊文燦身後,跪了一片。王承恩清清嗓子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國事危難,關外建虜肆虐,關內流賊荼毒,實乃多事之秋。西北戰事久而未決,民生凋敝,財政不堪,朕與內閣商議,聽聞東南熊子敘頗有謀略,當年招降鄭芝龍乃大功,以為朝廷分憂,今朕特擢其為西北總督,督師西北戰事,平定流賊,欽此!”
廂房中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眾人隻看到熊文燦拜伏在地上,渾身劇烈顫抖,還有粗重的呼吸聲,王承恩不知道怎麼回事,隻能彎下腰拍了拍熊文燦的肩膀道“熊大人,起來接旨吧。其實咱家這次來,就是為了宣旨的,隻不過在這之前還要看看你熊大人能不能擔當重任,你的能力肯定要在西北檢驗了,但是你方才的決心咱家是看到了,這證明首輔大人沒有選錯人,聖上也沒有看錯人,怎麼樣,熊大人,咱家就先恭喜您上任總督,祝您馬到成功了。”說起來王承恩恭喜他也沒錯,誰都知道,西北總督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既然熊文燦能得到聖上的賞識,將他扶上西北總督的位置,肯定會給他更多的好處,比如加封個太子太保,再加封一個兵部尚書的虛銜什麼的,總之肯定是要提升到一品大員的位置,這對熊文燦來說那是一步登天了。可是反過來說,西北總督也是個燙手山芋,前幾任除了洪承疇被調往關外之外,剩下的幾個都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就連現在的楊嗣昌估計也懸,熊文燦接替了他,楊嗣昌回到朝廷,還指不定怎麼被收拾。
王承恩隻當是熊文燦沒聽見自己的話,或者說熊文燦太激動了,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接旨。王承恩隻能再次提醒道“熊大人,快起來接旨吧,莫要讓陛下等急了。”“王公公,王公公,還請聽下官一言,下官知道皇上厚愛,可是,可是下官,下官去西北,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草率了。”熊文燦的酒此刻已經完全醒了,慌不擇言,連下官這樣的詞都用上了,要知道王承恩的品級可是才五品啊。千不該萬不該,剛才大話連篇,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原來王承恩此次來真的是帶了皇帝的聖旨,要將自己調往西北,首輔大人也是的,自己什麼能力他不知道嗎?怎麼想起來要推薦自己去西北的?熊文燦真是一萬個不願意,誰都知道要是真能平定西北,封個國公都有可能,可問題是誰有這個把握,一旦搞不定,十有八九掉腦袋,熊文燦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那塊料,在閩粵總督的位置上乾,難道不好嗎?非要去那個是非之地做什麼?
王承恩聽見熊文燦這麼說,麵露不快,方才熊文燦不是豪言壯語嗎?怎麼突然就慫了,難道說剛才說的都是大話?熊文燦何等精明,看見王承恩臉色不對,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誰叫他剛才逞口舌之快,現在下不來台了。熊文燦眼珠一轉,連忙解釋道“王公公,不是我不願意去,實在是有五難四不可。”王承恩愣住了,“熊大人,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什麼叫五難四不可?”
熊文燦說道“下官身體有隱疾,常年服藥,這去了西北萬一發作,那是對陛下不負責任,此為一難。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當然為朝廷分憂是本分,可是家父去世不久,還在守孝期間,這著實有些,有些,此為二難。福建這邊下官已經坐鎮十餘年,最近還在忙廣東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些眉目了,這兩地的民眾也是大明百姓,下官就這麼走了,實在是放心不下,此為三難。下官不會騎馬,這個王公公也看到了,去了西北指揮打仗,不會騎馬怎麼行?此為四難。下官久在東南,對西北情況不熟悉,去了也是兩眼一抹黑,恐誤了大事,此為五難。”
王承恩正要發作,熊文燦又道“西北兵馬打光了,據下官所知好像還沒來得及補充,沒有兵馬,下官拿什麼攻打流賊呢?此為一不可。西北戰事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朝廷需要從長計議,而且十麵張網需要十個布政使司互相配合,這一點需要協調,在當前沒有協調好的情況下過去沒什麼意義啊,此為二不可。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西北什麼情況大家都知道,沒銀子沒糧食,就算是下官想編練人馬都沒有資源可用,朝廷若不能支援,下官孤身一人前去又有何用?此為三不可。一個好漢三個幫,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下官除非是將東南的幕僚全部帶走,要不然到了西北又有何人能為下官讚畫呢?此為四不可。以上就是五難四不可,王公公,真的不是下官不願意去,實在是難處頗多,下官光有決心,可決心不能當飯吃,該解決的實際問題還要解決啊。”
王承恩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這個混蛋,方才自己竟然看走眼了,什麼他娘的五難四不可,分明是借口,這是個誇誇其談之輩,但是聖旨已經宣讀了,王承恩不可能收回去,怎麼辦?自己出來辦差可不能辦砸了,沒辦法了,隻能是趕鴨子上架,熊文燦願意也得上,不願意也得上。“熊大人,你要是這麼說,咱家就將你的原話帶回去,相信陛下和內閣大臣們會做出合理的判斷的,你說呢?”王承恩皮笑肉不笑道。熊文燦的臉頰猛然抽搐了一下,他好像明白了一個問題,自己要是不去就等於得罪了王承恩和溫體仁,換句話說就是得罪了內閣和司禮監,那自己彆說是西北總督了,連福建巡撫立刻都乾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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