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恭徹底愣住了，他根本不明白劉毅的意思，也從沒有想過劉毅提出的問題。姚明恭道：“大都督，此話何意？”劉毅解釋道：“很簡單，姚師傅是大才，熟讀曆史，請問，華夏曆史上有多少王朝？”姚明恭道：“若是將那些地方割據的王朝，例如五代十國那種全部算進去的話，當有八十二個王朝。”劉毅點點頭，後世計算王朝一般兩種算法，算地方勢力就是八十三個王朝，不算就是二十四個，因為現在是明代，還沒有清代，所以如果算地方勢力，確實是八十二個王朝，姚明恭說的沒錯。劉毅道：“姚師傅果然厲害，這都能記得很清楚，那麼這些朝代滅亡的大體原因是什麼？”姚明恭看著劉毅，顯然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在他看來，王朝滅亡，要不就是天災，人們活不下去了，要不就是人禍，朝廷苛政猛於虎，壓榨百姓，官逼民反。比如大元，就是暴政，搞得民不聊生，不得不反。現在的大明眼看著要亡國，原因也是多方麵的，旱災洪災是一方麵，官員貪腐，搞得百姓活不下去也是一方麵，但是姚明恭從來沒有總結過。
劉毅看了看朱慈烺，發現朱慈烺也是一臉求知欲的表情，劉毅起身道：“其中道理，我來說一說，華夏朝代每隔兩三百年就要循環一次，這個規律想必大家也都發現了，為什麼朝代總是突破不了這個時間界限，為什麼不能從秦始皇開始直到現在還是秦朝？其實原因很簡單，歸根到底四個字。”姚明恭問道：“哪四個字？”“資源分配。”劉毅道。
“資源分配，資源分配。”姚明恭反複默念著這四個字，試圖從中分析出一些道理，可是自己怎麼也想不透。劉毅說道：“首先，華夏的政治製度是什麼，孟子曰，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對是不對？”姚明恭立刻道：“當然對，孟子乃是先賢，孔孟孔孟，孔子和孟子不可分割，聖人教化，當然是對的。”劉毅道：“說得好，既然姚師傅認為這是對的，那麼朝廷又是怎麼做的呢？不說遠的，就說大明，真的是民為重？”“這。”姚明恭一時語塞，他當然知道劉毅的話另有深意，作為當世大儒，姚明恭又不傻，這句話糊弄下老百姓可以，糊弄他肯定是不行的。
劉毅嘴角上揚道：“嗬嗬，看來姚師傅也知道咱們沒有民為重啊。不錯，曆朝曆代，就是把這句話當放屁，才造成了這個局麵，自古以來，統治者信奉的都是皇帝和士大夫共天下，何時考慮到民眾的利益？說白了，華夏的政治製度一向是君主專製和官僚製度，這種製度的核心就是皇帝和官員。當一個朝代剛剛建立的時候，好比本朝太祖，皇帝通常會進行改革和創新，用來提高國家的政治、經濟和軍事能力，從而加強國家的統治力和實力。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王朝的統治者和官員通常會逐漸變得保守和腐敗，這導致了政治、經濟和社會的衰落。就拿本朝舉例，開創時期，太祖怎麼規定的，貪汙一百兩就要剝皮填草，請問姚師傅，現在的官員貪汙何止十萬百萬兩，他們剝皮填草了嗎？大臣們不是一天到晚祖製、祖製嗎？這個時候怎麼不祖製了？再說成祖，遷都北京、五征漠北、鄭和下西洋，哪一樣不是蓋世奇功，擴大了對外交流，可是之後的統治者呢，竟然毀掉海船圖紙，實施海禁，閉關鎖國，從開放到保守，我大明做的還真是絕。請問姚師傅，本督說的對是不對？”
姚明恭咽了咽口水，太犀利了，太犀利了，這根本不是一個武將能說出來的。劉毅又道：“其次，華夏的社會結構一直是比較穩定的，社會流動性不高，這玩意在初期是個好處，畢竟王朝剛剛建立，需要穩定，可如果總是如此，就不是好處了，這會導致階級固化，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從皇帝開始，你是皇帝，你兒子就是皇帝，你爹是官，你就是官，你爹是商人，你也是商人，我大明做得更絕，甚至把邊關的軍戶都搞成了世襲製，永世不能翻身。這會導致什麼，社會僵化，難以推進，這種情況一二十年沒關係，一兩百年下來，政治製度和社會結構的改革就變得極其困難，甚至說不可能，因為人性如此，吃進去的東西不會吐出來。”
“這，這，大都督，你。”姚明恭指著劉毅不知道說什麼好，若是正常情況下，劉毅這番話乃是大逆不道之言，什麼叫皇帝的兒子還是皇帝，這不是影射太子嗎？劉毅卻不管姚明恭，“第三，華夏雖然地大物博，可是戰爭和自然災害也是很頻繁的，天災人禍會對國家的政治經濟還有社會的各個層麵產生巨大影響，還是本朝舉例，重文輕武，重文輕技，原先還好，現在越來越嚴重，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不是扯淡是什麼？沒有人發明火銃，我們現在還用大刀長矛跟敵人決戰，沒有人發明馬車，我們還要靠人力來拉動物資，科學技術滲透在各個方麵，如果輕視他們，會導致社會的退化，損失更大。”這一點，劉毅作為後世人，理解非常透徹，姚明恭是不知道，曆史上，清代建立之後，誤我華夏三百年，積貧積弱，科學技術全方麵退化，明代就有的火器到了清代反而變成了大刀長矛，八裡橋一戰，數萬清軍冷兵器騎兵被幾千英法聯軍打的屍山血海，幾十個英國兵就能滅了成千上萬清軍，簡直是不可理喻。
劉毅接著道：“說回剛才的話題，資源分配，所謂資源分配，就是在不同的時期和地區，資源分配的方式和比例都有所不同，這種資源不僅僅是吃的糧食喝的水，而是一切與政治、社會、經濟等方麵密切相關的東西。舉個例子，比如教化，京師地區教化發達，邊遠山區連個先生都沒有，這就是教化資源分配不公，男人能念書，女人不行，這就是不公，姚師傅還沒來得及出去走走，如果有機會出去看看，您和殿下就會知道，我江南十府，男童女童一律平等，有專門的女校，就是為了普及教化，男女都有讀書的機會。”姚明恭豎起大拇指道：“此策大善。”
劉毅點點頭道：“所以，資源分配的基礎就是社會階層的變動，社會階層的變動就會影響到權力的再分配，從而影響到政治經濟等各個方麵。比如，我大明的貴族、地主、商人、農民和其他不同階層，他們不能永遠固定，而是要有流動性，這樣他們之間的權力和地位才能根據資源分配的情況而產生，簡而言之，就是不能把上升的通道堵死。再者，資源再分配和土地財富的集中化也是關係密切，土地和財富的集中化往往會導致資源的固化和分配不均衡，從而產生社會矛盾和衝突，所以為什麼要通過改革來打破資源的固化和不均衡分配，就是這個原因，比如商鞅變法，比如王安石變法，為什麼變法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就是因為他們觸動了權貴的利益。最後，上升通道也是很重要的發麵，一個社會的發展需要具備各種上升通道，不管是教化、科學、經濟等等，如果一個人非常努力，但是卻沒有上升通道，導致努力白費，那麼社會的資源分配就會失衡，民眾的不滿就會增加，當這些負麵因素累積到一個程度的時候，就會爆發。譬如李自成，他自己一個人能成這麼大的事？還不是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力量。”
劉毅頓了頓，“最後的最後，我還要提一點，也是我經常說的一點，那就是把饅頭給做大，不要把眼光總局限在華夏的一畝三分地，假設華夏的資源有十份，五個人分，每個人能拿兩份，十個人分，一個人就是一份，如果來二十個人三十個人，那就不夠分了，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能學學皇太極，當資源不夠分的時候，我們可以放眼彆處啊，世界如此之大，在我們之外還有大量的地方，比如南洋的紅土州，幾乎就是無人地帶，我新軍開拓南洋之後，發現大量無主的肥沃土地，移民遷徙過去，一個個日子都過的非常紅火，這不就解決了資源分配的問題嗎？所以我說，把饅頭做大，十個饅頭不夠，我就做一百個，一直如此，還能不夠分嗎？”
衝擊，完完全全的衝擊，這是姚明恭和朱慈烺以前從沒有想過的問題，原來，想問題還能從這個角度來想，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姚明恭覺得自己的思維跟不上劉毅的新穎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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