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休噗通一聲跪下,滿是褶皺的蠟黃臉上顯出一絲決絕:“老朽自知犯下大錯,願承擔一切責任,要殺要剮悉聽王爺尊便。隻是……”他重重磕了個頭:“請王爺饒我家小姐一命。尉遲九泉之下亦感恩不儘。”
楚湘君卻淡然一笑,看著尉遲道:“尉遲伯伯,您對楚家忠心耿耿六十年,更在家破人亡之後,不離不棄,帶我逃亡,撫養湘君長大成人,對我們一家天高地厚之恩,湘君早已視您為父。您不必如此。此番大仇得抱,湘君已無遺憾,生生死死算不得什麼,任憑王爺發落便是,隻是苦了您了。來世,湘君做牛做馬也要侍奉您老一輩子。”
“小姐……”尉遲休雙肩顫抖,看著眼前的女子老淚縱橫。
楚湘君扭頭看著眼前的少年王。
“王爺……湘君罪孽深重,請死。”
“死……”江凡看看她:“你還記得自己從何而來?”
楚湘君呆住,漸漸的,目中泛起無限懷念。
江凡歎了口氣:“從你們的角度來說,倒也能理解,可惜,為了報仇,未免太過不擇手段,那是三萬條活生生的性命,也是你們自己的同胞,若戰死沙場也無話可說,卻是死在你們的私人恩怨中,他們何辜,他們背後的無數家庭,父母妻女何辜……”
楚湘君默然不語,眼神中卻也有著無儘的哀傷。
“本王身為一個外人,卻也能理解滅門大禍中你們的仇深似海,本不願置喙此事,無奈,家國天下……”
楚湘君淒然道:“天下我不懂,但家對湘君來說便是一切。自湘君入極樂,便是為了複仇,如今大事已了,湘君背負血債,生有何趣。王爺隨意處置便是。”
尉遲休也黯然,他深知自己二人已經犯下彌天大罪,血債累累,斷無生理。
“小姐……”他歎息一聲:“尉遲休重傷垂死,被老太爺所救,與爾父情同手足,早已將小姐視為至親骨肉,尉遲與楚家早已不可分割,家族遭難,尉遲縱使豁出這條老命也要複仇。隻是苦了小姐,如花似玉的年紀啊……”
楚湘君微微一笑:“家中除卻你我,已然無人,尉遲伯伯今日你我便共赴黃泉,也不孤單了。”
尉遲慈愛的看著她,忽然緩緩站起身,背對楚湘君攔在嬴無名麵前,衣衫鼓脹,朗聲大笑:“小姐,尉遲苦修半生,今日便以命相博,小姐修為高於逍遙王,尋個機會逃命去吧!”
說罷低吼一聲,便要衝向嬴無名。
而後者隻是搖搖頭,探出右手虛空向下一壓,那尉遲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骨骼咯咯作響,然而縱然他牙關咬碎,卻也動彈不了半分。
楚湘君哀婉一笑:“伯伯,散了功吧,沒機會的。您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這天下再大,也沒有我藏身之地了。”
尉遲休渾身一顫,終於目光暗淡,真氣緩緩散去。
“動手吧,王爺。想要湘君怎麼死,便怎麼死,也算為那三萬楚人獻祭。”
江凡目光深沉的看著他們,忽然微微搖頭:“若是死能解決一切問題,那世上早沒有問題了。想比死,生才是真的難……”
楚湘君忽然身體一震,目光慢慢變得有些驚疑不定,下一刻她緩緩抬起頭:“王爺,您為何不將我們交給大都督?”
江凡目光微微一動:“你還真是個靈醒人……”
楚湘君忽然重重磕下一個頭大聲道:“王爺但請吩咐,湘君自此將命交給王爺,隻求王爺饒恕尉遲伯伯。”
病尉遲忽然也仿佛明白了什麼,雙膝跪地爬到楚湘君近前同樣趴伏地上:“王爺,隻要小姐不死,尉遲願做任何事!”
“也算主仆情深啊。”江凡淡淡道:“楚湘君,你雖然冷血無情,但這腦子是真好使。一己之力做成如此大事,本王倒也欣賞。也罷,你死了又能如何,倒不如活著贖些罪過。”
楚湘君雙目開始泛起光彩。
“沒了家人,還有你那漂泊在外的情郎,還有十萬族人,你,也舍不得死……”
楚湘君麵上表情變幻,終於變得十分堅定:“王爺,湘君不想死。求您給條活路,求您給條活路!”
江凡手指輕輕敲著桌子,沉默的在想什麼。
室內寧靜,隻有手指輕輕叩擊桌麵的響聲,每一聲似乎都敲擊在二人心尖。二人跪伏在地,一動不動。他們知道,下一刻就是宣判,也許會死,也許……會成為王爺手中棋……
難言的沉默中,時間似乎過了很久。
終於,江凡打破了平靜:“給你條路,贖罪之路……”
楚湘君重重叩頭:“多謝主上!”
她這一聲主上,讓江凡微微一愕,終是輕輕歎了口氣。
緩緩提起酒杯喃喃道:“大爭之世,豪雄之幸,黎民之苦,家國天下,恩怨情仇,何人幸免……”
……
那天,一個少年微笑入郢都,接連踢了十幾個屁股,惹了一大堆紈絝,最後收拾了一個都督……
那晚,整個煙雨樓再也沒人來過,所有人都在安靜的伺候著這位從天而降的神秘少年。
整個煙雨樓,隻有低沉的琵琶聲,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