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潁縣城,城牆下。
那個老漢,趴在那壯碩青年的腳邊,雙手扶著地釘。神色淒苦。
壯碩青年則用力的掄著錘子,砸著地釘。
重錘砸下。
發出的鋼鐵撞擊聲,震耳欲聾。
隻是無論是掄錘的壯碩青年還是扶著地釘的老漢,這一刻,都沉默不言。
而就在這時。
一個瘦削的青年,捧著需要支起帳篷的木棍走來。
那個瘦削青年,似乎聽見了壯碩青年和老漢之間的談話。此刻一邊蹲在地上收攏木材,一邊幽幽開口。
“魏老漢,你剛剛說的,是杜甫,杜聖的《垂老彆》,寫的是大唐年間的安史之亂!”
“但是百姓疾苦,又何止當年和現在!”
“我算是看明白了,不能爬到高位,底層的百姓,都是一個樣!雨打風吹,命如草芥!即便他們拚儘全力維持自給自足的,稍有意外發生,都活的不如豬狗。”
而就在這時,那壯碩青年,抬眼向那瘦削青年看去。
瘦削青年,渾身一個激靈,麵色明顯有些緊張,但此刻,他還是硬著頭皮,把頭一仰。
“你看我作甚,你瞪我,我也要這麼說。一看你就是那種自以為有一身莽力氣,就不自量力的莽夫!你怕是想要從金人這裡逃脫,去投奔義軍吧!我跟你講,彆做夢了!彆到時候連累了我們!”
“草民,就是草民!曆朝曆代都一樣。到處都是大山!”
那瘦削青年,一邊念叨著,一邊把一根根木條,固定好。
每固定一個木條,那瘦削的青年,都要念叨一句。
“那些大山……如苛政,讀過《禮記·檀弓下》嗎?那裡麵寫——孔子遇到一女子痛哭,詢問緣由,女子回說,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
“孔子問她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女子說,這裡沒有苛政。由是孔子說出苛政猛於虎。”
咕呲,又一根木條插入地上。
“如剝削,從先秦的“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到後來的“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咕呲,瘦削青年,固定木條,固定的越發用力,差一點要把木條折斷。
“還有重稅——複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家田輸稅儘,拾此充饑腸。”
哢……這一次,終於有一根木條,因為青年用力太過,而被折斷。
但那瘦削青年,麵色卻忽然升起一絲猙獰。
“以及兵役,就是我們這些可憐的,背井離鄉的簽軍……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那瘦削青年說著說著,眼眶竟然紅了。
“兵役伴隨的戰亂!!!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
“戰亂後的饑荒——嫡親兒共女,等閒參與商。痛分離是何情況!乳哺兒沒人要撇入長江。那裡取廚中剩飯杯中酒,還有那些河裡的孩兒,岸上的娘!怎的不叫人哽咽悲傷!”
“再發展下去,就是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那瘦削青年,字字泣血。
魏老漢,則終於從地上爬起,看著瘦削青年,喟然一歎。
“彆說了,楊書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知道你本來是讀書人,要是偽齊還在,你沒準能在老家的縣衙,謀求個賬房先生之類的小官兒。不至於在這裡送死!”
“但是都這種世道了,就像你說的,大家都是命如草……”
那楊書生,神色淒哀……
“是啊!大家都是命如草……想當年,盛世大唐……楊貴妃,楊貴妃家人出遊;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頭上何所有,翠微盍葉垂鬢唇。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黃門飛鞚不動塵,禦廚絡繹送八珍。”
“和那些貴人相比……我們這群賤民,到底又是些什麼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