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羨兄……你在何處?”
“君羨兄……”徐恪依舊喊道。
“賢弟,我在呐!”未幾,眾人就見李君羨撓著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從街邊轉角處緩緩踱了回來。
原來,李君羨在自家府門打開的刹那,便已瞧見了一身紫衫的明月。隻見脈脈斜陽之下,清風微微吹送,佳人款款走來,一步一笑間,無不是人間絕美之象,當時的君羨,幾乎驚為天人,在那一瞬間,他神情恍惚,呆立在了當場……
但隨後君羨便見明月身後跟著走來了舒恨天,他立時就已知曉其中之大概。
“壞了!這舒老哥哥竟真的將明月帶進了我家,這以後……如何了得?!”李君羨一急之下,便掉轉身匆匆跑了開去。然他沒走幾步,心想如此一走了之似乎也不妥,便放慢腳步不敢走遠,後又聽得徐恪不斷召喚自己,隻得硬著頭皮又回到了自家的府門前。
“君羨兄,怎地一轉眼你就不見了?”徐恪打趣道。
“這個……賢弟……”君羨撓了撓自己的鼻子,隻得轉開話題道:“你說要為我引見?”
“噢,對了!”徐恪伸手一指眼前的明月,道:“這位就是明月姑娘……”他又轉身跟明月引見道:“明月姑娘,這位是我的大哥李君羨,君羨大哥也是我此生最為景仰之人。來來來,你兩快來見上一見……”
明月走上前朝君羨微微俯身,斂衽為禮,小聲道:“民女明月,拜見李將軍!”
李君羨奇道:“你怎地呼我為將軍?”
明月微微一笑,笑時兩頰露出淺淺的酒窩,道:“民女在翠雲樓的時候,就常聽客人們說起李將軍的威名。連說書的都曾說過李將軍,說將軍昔年疆場帶兵,一騎白馬、一杆長槍,所到之處無人能敵……‘李君羨’這三個字,長安城裡連小孩子都知道。”
徐恪聽得拍手大笑道:“好啊!君羨兄,你這位大英雄大豪傑可真是了不得!長安城裡竟連小孩子都知道君羨兄的大名。小弟未曾見識到大哥昔年馳騁疆場的雄風,當真是遺憾之至呀,遺憾之至!”
明月身後的舒恨天走上一步,朝明月說道:“明月妹子,你的李將軍如今更是了不得,皇帝欽點讓他進了青衣衛。如今,李老弟和無病老弟同在青衣衛裡當官,且一樣都是四品的千戶大人呐!”舒恨天又指了指身後的李府,笑道:“以後,李老弟的這座宅子,可就交給你啦!”
“李將軍的府邸?交給我?”明月望向徐恪,一臉迷惑。
“哦!……”徐恪忙向明月解釋道:“明月姑娘,這座宅子便是我君羨大哥的府邸。姑娘以後就住在這李府之內,閒暇時幫我君羨大哥做幾碗豆腐,可好?”說完話,他又瞅了一眼舒恨天,見這位書仙老哥朝他做了個鬼臉,他便心知定是這位“白胡子老頑童”存心跟明月逗趣,直至此刻還沒講清楚其中原委。
“這個……”明月一聽之下,頓感大失所望。她心道,原來舒大哥帶我來的地方,並不是徐公子的家,早知如此,我還不如接著做我的豆腐店營生,何苦眼巴巴地跑到這裡來?她轉念又想,其實,這我早該料到了,我出身下賤,曾以娼妓為業,徐公子少年有為,如今正大好前程,怎會收留我一個青樓女子,沒得汙了他的名聲!可是,舒大哥叫我來的時候,我卻總是抱著一線希望……
她正愁思輾轉、自怨自艾之時,猛聽得李君羨卻冷笑了兩聲,說道:“想我李君羨戎馬半生,如今竟贏得幾個青樓浪客在背後議論的名聲!哼哼!……可笑啊可笑!著實是可笑之極!”
明月聽得君羨話中有所指,當時就臉色發白,心裡頓感一陣難過,然她骨子裡的那一份倔強之心卻被激起,隻聽明月朗聲對李君羨說道:“李將軍,明月雖是青樓出身,但自問此生從未做過一件壞事,命運待我如此,我又能奈何?!我聽徐公子言,將軍是公子此生最為景仰之人,可徐公子卻從未因我是青樓女子而看輕我,而將軍卻看輕我,既如此,將軍的這座府邸,明月不住就是!”
說罷,明月當即轉身,頭也不回,離了李府,直奔城北的長樂坊而去。
身旁的徐恪與舒恨天均是一愣,二人均未料到,李君羨與明月之間僅僅是初次見麵,居然會針尖對麥芒一般地杠了起來。
徐恪有心想出手挽留明月,但他朝李君羨望了望,心道若君羨大哥不喜明月,強留也是無益,於是徐恪隻得僵立當場,兩邊都不好出口。
身後的舒恨天撓了撓白頭,心道壞了!看來這位李老弟剛剛獲天子信任,重新被朝堂起用之際,心裡必定格外愛惜名聲,若此時家中私藏了一位昔日翠雲樓的頭牌,此事一旦傳出,再經言官一通上書,萬一老皇帝震怒,那李老弟的官場前途豈不儘毀?!看來今日這樁子事,我老舒確是失之於魯莽,當真是好心辦壞事也!
眼見得明月已越走越遠,舒恨天心知對方的豆腐店業已送人,如今還能回哪兒去安身?他正欲快步追上明月,忽見身旁的李君羨將身隻微微一縱,人已如驚鴻乍起,翩然落到了明月的身前。
隻見李君羨朝明月抱拳為禮,懇切言道:“明月姑娘留步!方才姑娘所言,實實振聾發聵!姑娘說得對!姑娘雖曾身陷青樓,然隻是受命運所逼,生平並未做過一件壞事。君羨自幼出生於皇族,少年便隨軍出征,死在君羨槍下的亡魂成百上千,其中亦有無辜而慘死者。君羨雖蒙命運眷顧,年少而成名,然自問此生,做過的錯事與壞事卻不知有多少!如此看來,還是姑娘之心境高出君羨。今日君羨竟還大言不慚辱慢了姑娘。君羨之心胸氣量,委實不如姑娘遠矣!方才君羨一時口不擇言,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明月聽得君羨這一番長篇大論,初時稍稍一愣,後竟破涕為笑,她回道:“將軍何必如此?你是將軍我是女妓,我怎會高過將軍?我又怎敢高過將軍?!你還是讓我走吧!”
李君羨將手一欄,急道:“明月姑娘,你此時若還要走,不覺得自己也少了些心胸氣量麼?”
明月剛要抬步,忽而停住,她想了想,反問道:“敢問李將軍,你若要留我在李府,你想讓我做什麼?”
“若姑娘不嫌委屈,做我李府的管家,可好?”
明月抬頭望著君羨,又想了一想,似是打定了主意,她道:
“李將軍,你想讓我明月做你李府的管家,也行!但將軍須與我約法三章!”
君羨也看著明月,“姑娘請講!”
明月豎起右手食指,煞有介事道:
“第一、從今往後,你不能在我麵前提‘青樓’二字。”
“決計不提!”
“第二、你府裡麵的育英子與青蔓花開得正好,我想一個人住在中院裡,天天在花香中入睡,行嗎?”
李君羨想了一想,卻道:“青蔓花雖有奇香,但久聞卻對身體無益,姑娘若想清靜,不妨一個人住在後院。”
“那將軍你呢?”
“我住在前院即可。”
“那……也好!”
“還有第三呢?”
“這第三麼……”明月想了又想,卻笑著道:“我暫時還沒想出來,待以後……”
君羨立時回道:“待以後姑娘想起來時,說與君羨聽即可,君羨必當如姑娘所願!”
“好!”
未等明月“好”字落地,舒恨天已走上前來,有些責怪明月道:“我的傻妹子,人家李老弟好歹也是這座宅子的主人,哪有府主人住在前院的小廂房,管家卻住在大後院的事兒呀?!”
無怪乎連舒恨天也聽不下去,依照長安城內的房屋形製,均是前院窄小而後院寬敞,居住在前院廂房與耳房之人,大多是府內的丫鬟與下人,若君羨果真住在前院的廂房之內,卻讓明月獨自住進了後院的軒敞內室,傳出去必將成全天下人之笑談。
明月手指著李君羨,“是他說的!”
徐恪也道:“後院的房子多的是,你們兩人東西各住一間,不就行了?”
李君羨卻擺手道:“不妨事,我從前都是在長安城裡隨意找個地方席地而眠,越是狹窄陋巷之地,越是睡得安穩。如今讓我睡在前院,正合我意!”
徐恪與舒恨天見君羨如此說,自然不再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