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亥時、長安城南、懷貞直街】
徐恪正與眾兄弟豪飲,原本擬趁著酒興殺奔那天音坊,忽聽有人敲門,開門見,來者卻是薛濤。
薛濤將徐恪帶至魏王府舊宅,魏王李縝與戶部尚書秋明禮正坐在書房內等著徐恪。
徐恪原以為李縝深夜召見,必是為越王與晉王向他連番送禮之事,孰料,李縝卻隻是將之一筆帶過,之所以叫他來,乃是讓他去監視並保護裴才保。
徐恪雖對自己已被人列為魏王門下之事,心中一直抵觸,奈何自己已連著兩次被魏王搭救,最近的一次,又是在含元大殿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魏王為救自己竟不惜觸怒皇帝,還落了一個“對親兄弟落井下石”之名,如此恩情,試問全天下人,有哪個能視而不見?因之,他也隻得“順理成章”地將自己視為魏王之手下。
而且,徐恪心中也清楚,自己這次能得天子看中,又官升一級,如此年輕就得以執掌青鏡司,沒有魏王的一力推舉,怎麼可能?
而最重要的,任誰都無法否認,自己是秋先生的學生這一事實,既然秋先生如今已是魏王府頭一號智囊,那麼自己,如何逃得了魏王府“得力門下”之稱?
是以,當李縝命他監視並保護裴才保之時,他未加思索便已應下,後來,李縝又要讓他密切監視天音樓的動向,並掌握越王李峨私自開設酒樓的全部證據等等,徐恪略一猶豫,也隻得硬著頭皮接了下來。
隨後,李縝與徐恪又稍稍聊了幾句,便顧自起身回府,由薛濤從旁相送。
自然,這護送秋明禮回草堂的任務,隨之就落到了徐恪的身上。
兩人走出魏王府舊宅大門之時,夜已深沉,徐恪扶秋明禮坐進馬車之內,他自己卻一旁疾步跟隨。
車行一刻辰光有餘,已至懷貞直街,再有片刻,前方就是秋葉草堂。秋明禮忽然喊了聲“停車”,待馬車停穩,他下車之後,便揮手命車夫駕車徑回王府,他仍與徐恪步行回家。
雖已是夜半亥時,但畢竟仲夏時節,天氣溫熱,夜晚之時,清風吹來,那陣陣清涼卻讓人感覺不勝暢爽。
冬夜有暖床可臥,夏夜有涼風可沐,此兩樣實乃人生之恰到好處也!
師徒兩人緩緩行走於長街之上,此時兩旁的民房早已關門熄燈,整個街巷中寂靜無聲,唯有遠處打更者的“棒棒”之聲不時傳來……
秋明禮打了一個哈欠,收拾起一陣惺忪睡意,問道:
“無病,你可知五月二十七那一晚,你們北司的千戶張木燁,他同誰一道去喝酒了麼?”
“張木燁?他同誰一道喝酒?”徐恪望著老師,心下分外不解,“這我哪曉得?”
秋明禮笑了笑,又用力撓了撓花白的頭發,讓自己強打起片刻精神。他這一月來,都是雞鳴即起,卯時不到便已至戶部上值,是以尋常此刻,他早已臥榻而眠,此時於他而言,委實是太晚了一些。
“我來告訴你吧,和他一道飲酒的人,是你們鑾儀司千戶諸樂耘、南安平司千戶楊文淵,哦……另外還有楊文淵的弟弟楊文炳。”
“他和楊文淵一道喝酒?”徐恪也聽出了裡麵的一點不尋常,“這倒是沒有想到……”
“你沒想到的事多著呢!你可知他們喝酒之時說了些什麼?喝酒之後又達成了何種共識?”
“這……”徐恪望著秋明禮,他暗自想著,老師能有這般耳目,竟能將青衣衛三大千戶一道飲酒結盟之事,探聽得一清二楚,連我青鏡司自忖也無法做到,這也是我萬萬沒有想到。
秋明禮道:“他們在得月樓內喝酒甚歡,席間推杯把盞,開心得一塌糊塗,都已經稱兄道弟了起來!喝酒之後,便相互約定,從此三大千戶在青衣衛內結成攻守同盟,同進同退、禍福與共!”
“有這樣的事?”
“嗬嗬!無病啊,依老夫看來,從今之後,你們這青衣衛內,可不是兩兩相抗之勢,弄不好,卻成了一個三足鼎立之局!”
“三足鼎立?”
“你自己想想,青衣衛內,依以往慣例,都是以北安平司為首,再集合南安平司、鑾儀司、青鏡司之力,與都督相抗衡。可如今,應與北司抱成一團的南司千戶楊文淵,早已倒向了沈環,而本該聽命於沈環的巡查千戶李君羨,卻與你青鏡司結成一體,張木燁又與諸樂耘聯成一塊,這不就是‘三足鼎立’了麼?”
“可老師不是說,張木燁、諸樂耘又與楊文淵結成了同盟麼?而楊文淵卻是沈環的死黨,照此看來,今後咱們衛裡,還能‘三足鼎立’麼?”
“嗬嗬嗬!”秋明禮笑了笑,搖頭道:“若說張木燁與諸樂耘聯成一塊,老夫信!若說張木燁與楊文淵結為同盟,老夫斷斷不信!”
“為何?”
“若果真如此,那就觸犯了天子的忌諱!皇上向來喜歡禦下以平衡之術,青衣衛內,要的就是都督與北司千戶這兩股力量的平衡,設若張木燁與楊文淵結為同盟,而楊文淵又是沈環死黨,那豈非就成了北安平司與都督互為盟友?若當真如此,青衣衛也就成了鐵板一塊,皇上又如何能夠答應?!是以張木燁就算再笨,也斷不會罔顧聖意,私相結盟!”
“那張木燁為何還要與楊文淵喝酒,酒後還與他結盟?”
“這也是老夫最憂慮的!”秋明禮撫弄長須,連連搖頭道:“若老夫所料不差的話,他們結盟的用意,不為彆的,就是你和李君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