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徐恪,已坐鎮大乾至為機要之青鏡司,手底下一千餘人馬,若要查辦一個地方鄉紳,莫說是對方實有其事,就算是子虛烏有,將他抓入大牢也是易如反掌。
秋明禮接著言道:“這個楊員外買通知府徇私枉法,縱容次子強搶民女,僅憑這兩條,就能辦他一個抄家之罪!至於其餘的罪名,可容後再算……”
“老師……”徐恪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好了,時辰已不早,無病,今日就到這兒吧,老夫送送你……”秋明禮站起身,將徐恪送至大門口。
徐恪作彆秋明禮,走出草堂門外,隨即往長安城西北的醴泉坊大步而行。
一路上,他依然在回想著王大爺與香梅之事。
事實上,徐恪在王大爺父女兩雙雙殞命之後,亦曾暗裡仔細查訪過那楊員外一家,發覺這一家人平日非但未做什麼惡事,且在鄰裡間還頗有善名。楊家大公子在府衙內做事,聽聞官聲頗佳,楊家二公子除了讀書之外,還管著杭州城內大小十幾家店鋪,聽聞待手下也非常和氣。若果真要找那一家人的不是,就是這楊二公子不該酒醉之後,趁著王大爺不在家,就將香梅強搶入府內,逼她為妾之事。
可是,當時的徐恪轉念一想,人家楊二公子與王香梅之間,畢竟原本已有婚約,是香梅毀約在先,而就算楊二公子將香梅強搶入府中為妾之後,亦對香梅禮敬有加,那位楊二公子的正妻,也未曾聽聞對香梅有何辱慢之舉,若真要將香梅自儘的罪魁禍首安在楊二公子的頭上,似乎也偏於牽強。
再加之後不久,徐恪就被方老太爺強行安排到了五堂主方銘博的身邊做事,他自顧尚且不暇,便從此沒有心思再去想香梅之事,後來,他就遇上了落難而來的汪猛……
“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違令夜行!”
徐恪正低頭思忖間,忽聽得迎麵一聲大喝,他心中不勝厭煩,正欲拿出腰間的“鑲金虎牌”,抬頭一看,不禁大笑:
“原來是薛大哥呀!”
那位迎麵喝阻他的,正是右羽林衛大將軍薛濤。很顯然,薛濤早已認出了他,那一句斷喝聲,明擺著就是與徐恪玩笑之語。
“哈哈哈!好兄弟,深夜獨自一人,又在辦什麼案子?”薛濤走到徐恪近前,親昵地拍了拍他肩頭,笑著問道。
“哪裡有什麼案子?剛剛從秋先生草堂出來,眼下急著要回家睡覺呐!”
“既然沒案子,咱兄弟兩‘鄉情不如偶遇’,走,陪哥哥我望仙樓喝酒去!”
“這……”此刻已是亥時將儘,徐恪心中已是一陣困意。
“怎麼……兄弟如今貴為千戶大人,做哥哥的請不動你了?”
“哪裡哪裡,既如此,小弟就陪薛大哥喝酒去!”
二人遂一道往北,未幾就走進了位於醴泉坊的望仙樓中。
說起來,這望仙樓就在徐府左近,可平日裡徐恪一向少去,反而薛濤倒是此地的常客。
酒樓的掌櫃一見薛濤立時笑著迎門而出。
“嗨吆!今夜薛將軍值夜,小的知道薛將軍一準得來,特意守著店門不關,就等著將軍來呢!”
“好你個老馮啊,本將今夜該輪著值夜,連本將自己都不知道,你又從哪裡打聽來的?”
“嗬嗬嗬,薛將軍,今晚上喝什麼酒?小的請將軍吧?”
薛濤笑指著徐恪,“今夜有徐兄弟在,哪用得著你這老小子請客?!”
“吆!徐大人也來啦,小的給徐大人請安了!”
“你是?……”徐恪見這位掌櫃年紀已近五旬,鬢上已多有白發,可說話時神態竟還如此卑微,不由地就有些接不上話。
“哦……小的姓馮,是這家‘望仙樓’的掌櫃。不瞞徐大人,小的天天看著您從我酒樓前走過,可從未走進來一步,把小的給急得呀……小的日盼夜盼,天天都盼著徐大人能進來吃一口鄙店的菜,喝一口鄙店的酒,天不負苦心人,今夜可算是把您給盼來啦!”
“瞧你這老小子,可真會說話……”薛濤摸著馮掌櫃的頭,朝徐恪笑道:“兄弟可彆信他這一套鬼話,這老小子見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說辭。”
徐恪笑了笑,“馮掌櫃的‘忘仙樓’,光聽名字就彆有一番意味麼,世人隻想著修道成仙,可到了馮掌櫃這裡,就隻知喝酒,卻將那成仙之事都忘得一乾而淨啦!”
薛濤卻手指著樓頂的招牌道:“徐兄弟,他這‘望仙樓’的‘望’字,可不是忘記的‘忘’,而是望美人的‘望’字,到他這裡來喝酒的人,不是‘忘’記了成仙,我看……都是指‘望’著成仙呐!隻不過,一個個的,至多也隻能喝成‘酒仙’罷了。”
那馮掌櫃卻一拍大腿,喝了一個“好!”字道:“徐大人,就衝您今晚上的這句話,鄙店從此就不叫‘望仙樓’了,叫作‘忘仙樓’,忘記的‘忘’!忘了成仙,隻知喝酒,妙呀!妙哉!”
……
三個人說笑間,就走上了酒樓的二樓。徐恪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前落座,此時酒樓中已無彆的食客,連夥計也已不在。那馮掌櫃便親去廚房忙碌了一番,給薛、徐二人端上來四盤熱菜,四樣冷盤,並兩壺陳年的“竹葉青”酒。
薛濤打開酒壺,將自己與徐恪的酒杯斟滿,朝馮掌櫃揮了揮手,“笑綱,我跟徐兄弟說說話,沒彆的事你不用上來!”
那馮掌櫃忙點頭弓腰應了一聲,又將二樓的隔門關好,顧自下樓而去。
薛濤舉杯,“來!咱兄弟許久未見,做哥哥的敬你一杯!”
“薛大哥哪裡的話,該是小弟我敬你才對!”
“誰敬誰都一樣,來,乾了這杯酒!”
兩人端起酒杯各自一飲而儘,薛濤又複給兩人的酒杯儘皆斟滿。
薛濤提筷子夾起了一塊熟牛肉入口大嚼了起來,一邊吃,一邊不忘說道:
“徐兄弟,說起來,咱們禁軍的弟兄可都要好生謝你才是!”
“禁軍的弟兄要謝我?為何?”
“你破了北境候世子一案,殺了那個叫作‘落霜’的凶犯,就是幫了我禁軍大忙了!”
“我破案殺落霜,因何算是幫了禁軍的忙?”
“哎呀,這其中的乾係,要說出來也簡單……”於是,薛濤一邊喝酒吃菜,一邊就跟徐恪說起了這其中的原委。
原來,長安城於三個多月前,忽然每夜都有幾具“焦麵黑屍”出現,此案雖說由趙王牽頭,帶著青衣衛、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等眾多衙門,忙著破案追凶,然凶手一直未曾找到,是以,每夜驚現於街頭小巷內的黑屍也一直未停。
雖說聖上密旨令青衣衛處理這些黑屍,可畢竟黑屍每夜都有,負責巡城值夜的禁軍兵卒們,難免也偶有遇到。
青衣衛對付黑屍有一整套辦法,先是用黑布包裹,然後急用馬車將黑屍運至城南的化人莊燒掉,可負責巡夜的禁軍幾曾遇到過如此棘手之事?
若是放任不管,萬一這些黑屍被長安百姓看到,那就是一個“怠惰失職,引發百姓恐慌”之罪,如若要處理黑屍,可究竟該如何處理才好?
後來,禁軍大總管程萬裡召集八衛將領議事,眾人商議了半天,總算達成一致,那就是學著青衣衛的做法,也用黑布包裹屍體,用軍車緊急拉往城南化人莊,連夜就將之燒掉。
好在,處理黑屍,主要是青衣衛在負責,禁軍也隻是偶有遇到,悄然處理而已。
可縱然是如此,這一連數月下來,禁軍上下,一旦說起長安城半夜“黑屍”之案,也無不是叫苦連天……
天幸,自從徐恪偵破了北境候世子一案,殺死了主凶落霜之後,長安城從此後就再也不見了那些“焦麵黑屍”。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於是禁軍上下,就自然而然地以為,想必那個落霜,除了殺死北境候世子外,定然也是黑屍一案的主凶。
連徐恪自己也未曾想到,他無意間破了一案,竟因此還成了禁軍上下心目中的英雄……
言及此處,薛濤便再度舉杯,代表所有禁軍弟兄敬謝徐恪,搞得徐恪連連擺手,心下反而愧疚。
今夜薛濤如此盛情邀徐恪共飲,彆後重聚還在其次,主要就是為了致謝徐恪。
……
兩人喝了約莫一刻辰光,薛濤見子時已至,心知徐恪明日還要早起上值,便想著起身結賬。
徐恪忽而想到一事,隨即問道:
“薛大哥,你知道‘李秋’麼?”
“李秋?你說這個娘們兒啊!我當然知道!”
“這個……娘們兒?”徐恪不禁撓了撓自己前額,心裡麵一頭霧水。
感情秋先生說了半天,竟不知那李秋就是個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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