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一、午時、大明宮紫宸殿內】
下朝之後,皇帝李重盛正坐在禦榻前披覽奏折。他看到成克中彈劾徐恪的折子時,不禁微微皺眉,向一旁的高良士問道:
“這小恪昨日怎麼回事?怎地去把刑部的兩個牢卒給抓了過來一頓拷打?他才當官幾天呀?膽子就這麼大了。朕是不是……對他寵信太過、擢拔太快了?”
高良士正在俯身輕輕地為皇帝揉捏後背,聞聽之後,略加思忖,便道:“陛下,想必是刑部裡的人做事壞了規矩。老奴聽聞,在刑部大牢內,那些牢卒時常會欺壓敲詐囚犯,對女犯人更是行為不撿,若遇著容貌好看的女囚,幾乎都逃不過被他們給……”
李重盛道:“那也輪不到他徐恪來管呀!刑部的人犯事,自當由刑部的堂官責罰!他青衣衛的一個百戶,未奉旨意,不經上報,擅自抓了人過來,不由分說,上來就是一頓嚴刑拷打,這算怎麼回事!我看,這壞了規矩的,是他徐恪才是!”
高良士忙笑道:“陛下,話也不能這麼說,小恪麼,年紀輕,難免做事有些衝動,不過他這心裡頭,也是想著幫陛下整頓綱紀,敲打那些不法之徒。如今我大乾的朝堂之上,儘是些老氣橫秋之人,象小恪這樣做事敢衝在前頭的,可委實沒幾個呀!老奴沒猜錯的話,若他身上沒有這股子衝勁,陛下也不會用他,更不會將一把禦用多年的昆吾劍都賞賜了他……”
李重盛也不由得嗬嗬笑道:“高良士,這個小恪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一個太監,也為他說起了好話!”
高良士諂媚地笑道:“陛下,老奴說的其實都是廢話,這些道理,陛下心裡清楚地都跟明鏡似的。”
李重盛神色一換,止住了笑聲,正色道:“嗯……說明這個蕭一鴻啊,委實該殺!他當了十幾年的刑部尚書,都把朕的刑部給弄成了一個什麼烏煙瘴氣的地方!小恪這次麼,去敲打一番也是好的,不過……其心可嘉,其行不可勉啊!”
高良士道:“陛下是在擔心那個……‘成克星’吧?”
李重盛不禁歎道:“咳!這個‘成克星’也是一個臭脾氣,朕未料到,這兩個人竟然會對上了。成卿今日所奏,有理有據,朕也不好……留中不發呀!”
高良士獻計道:“陛下,老奴素聞成大人為官清正,他若知道自己屬下有行止失檢之處,自然也不會包庇。小恪呢,本是好意,但失在衝動越權。依老奴愚見,不如陛下派遣一人去暗裡叮囑小恪,讓他親自去一趟刑部,向成大人解說清楚,兩下裡誤會冰消,說不定,他兩人還能成為好友呢?”
李重盛喜道:“高良士,你這話說得有理。此二人都是朕股肱之臣,雖然年歲相差頗大,但身上都有一股子韌勁。這一股子韌勁實在是如今的朝堂上,急缺之物啊!不如,就由你辛苦一趟,去給那個愣頭青好好講一講做人的道理!”
高良士忙躬身領命道:“老奴領旨!老奴這就過去……”
李重盛又補了一句:“高良士,你還得親自拉著他去刑部一趟,朕擔心這個愣頭青啊,說話又沒輕沒重的。你拉著他去成克中那裡,就說是朕的意思,讓他好好地給成大人低個頭、認個錯!”
“老奴知道了!”高良士應了一句之後,急匆匆地步出了殿外。
……
隻過得片刻,高良士卻又回到了殿中。
李重盛抬頭一見,不禁奇道:“咦……你怎地這麼快回來了?”
高良士忙道:“陛下,青衣衛沈都督正在殿外,他說有要事求見!”
“快叫進來!”李重盛忙道。
未幾,高良士便領著沈環步入了大殿之中。
沈環昂首挺胸而入,走到禦前,屈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言道:
“微臣恭請皇上聖安!”
“起來吧!”李重盛道。
待沈環起身肅立一旁,李重盛問道:
“有什麼事,說吧!”
沈環上前一步,正色道:
“啟奏陛下,臣已查明,我青衣衛北安平司百戶徐恪,於今年二月初一那一日,用了一個‘偷梁換柱’之計,將逆犯孫勳的屍身替代李君羨送上法場問斬,暗自卻已將李君羨給放出了天牢之外……臣此來便是為了奏明此事!”
言罷,沈環便從懷裡掏出一封密折,交給了身旁的高良士,高良士急忙呈到了李重盛的手裡。
“什麼!”李重盛聞聽此語,不禁霍然起身。他拿過了奏折徐徐展開,仔細端詳了半晌,方才緩緩坐回禦榻之上。他一雙龍目微微眯縫,雙目中一道電芒射出,緊緊盯住了沈環的雙眼,隻聽得皇帝冰霜一般的聲音響起,冷然問道:
“沈卿,此事當真麼?”
“回陛下,微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此事千真萬確!”沈環躬身執禮道。
“徐恪為何要這麼做?”皇帝又問道。
“啟稟陛下,徐百戶在天牢裡和那逆犯李君羨一見如故,兩人引為知交,互相以兄弟相稱。他還把李君羨換了一間最好的牢房,又精心布置,每日裡好酒好菜供奉不停,讓逆犯李君羨在天牢裡,呆得竟如自己家中一般舒適!……陛下,這些都是詔獄中的看守親眼所見之事!他既然與李君羨如此投緣,自然是要想方設法營救李君羨逃出牢籠!”沈環大聲回稟道。
“沈卿……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你為何直至今日才來奏報?”李重盛又凜然問道。他雙目微張,眼中的光芒又如火炬一般大盛,直射得任何人都不敢仰麵對視。
“回陛下,微臣也是今日剛剛得到屬下的稟報,才知道這件事情的詳情。我青衣衛巡查千戶楊文淵,當日便是監斬之人。他驗明李君羨的屍身之時,查知異樣,不過,當時為免打草驚蛇,他隻是暗中調查。直至今日,楊千戶方才從一眾衛卒的口中,詳細查明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今日楊千戶告知微臣此事,微臣一時還不敢輕信,待微臣詳細查看了停屍房的記錄,又問明了詔獄各個看守,確認無誤之後,微臣不敢耽擱,這才趕到宮中,向陛下回稟!”沈環神色坦然,侃侃而言道。
“那麼……這個李君羨,既然未被處斬,如今又身在何處?可曾查得消息?”皇帝此時問話的神情,顯然已經信了八成。
沈環急忙拱手回道:“回陛下!徐百戶當日將這件事做得極其隱秘。微臣也是今日方知此事,是以李君羨身在何處,微臣尚無處得知。不過……想要查到李君羨的去向,卻也不難!”
李重盛坐在禦榻上,一時沉吟不決。皇帝身旁的高良士,也已然聽出了沈環的話外之音,想要知道李君羨藏身何處,隻需將徐恪抓了,嚴刑拷打,就不怕他不招。
高良士偷偷地瞄了一眼沈環,隻見那紅臉大漢此刻正巍然佇立於殿中,一身正氣淩然之狀,臉上神色也鎮定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他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這位青衣衛都督著實有狠厲過人之處。
高良士不禁暗自替徐恪歎了一口氣,心道:“沈環這一招果然厲害!看得出,皇上如今雖已信了大半,但若真的以此賜死徐恪,皇上未必肯舍得這麼做。但若要查明此案真相,必得抓到尚且活在人間的李君羨。但若要抓住李君羨,勢必就要拘押唯一的知情人徐恪,對他嚴刑拷問。如若不查,那麼以眼前的人證物證,徐恪就坐實了私放謀逆欽犯的罪名,依大乾律,皇上心中就算再怎麼不舍,也隻能……將他賜死!不得不承認,沈環給皇上拋出了一個難題,無論皇上如何選擇,對於徐恪而言,要麼,直接死,要麼,生不如死!”
沈環見皇帝仍在猶豫遲疑、躊躇不決,便又上前一步,躬身行禮,懇切言道:“陛下,微臣知道此事乾係重大,徐兄弟乃是陛下欽點的百戶。他聰敏乾練、果敢勇猛,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微臣昨日一早,還曾向我青衣衛全體百戶以上官員,公開表彰徐百戶的品德才乾。不過,他任性大膽,做事衝動,無視國法,意氣用事,竟敢私自放走一個謀逆要犯!如今,那逆犯李君羨還不知在何處逍遙,他若行走於民間,到處胡亂說話,為他人所見。微臣深恐,此事難免遮掩不住,若一旦傳揚了開去,就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此案該如何處置,微臣懇請陛下明示!”
“宣朕的口諭!”李重盛終於下定了決心,沉聲說道:
“青衣衛百戶徐恪,狂悖妄為,行止無狀,藐視朕躬,目無國法!著即打入詔獄,聽候審讞!朕所賜昆吾劍,著即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