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未時、長安城得月樓】
自毛嬌嬌進得翠雲樓之後,轉眼就已過了十二日。
先前,她以為每夜不用出門四處尋找,便能與大量男子行房,心中還保留著一絲希冀。
“這麼多男子裡麵,不期望他們每一個都玉樹臨風,總有一二個能長得順眼一些吧?”毛嬌嬌心裡,作如是之期盼。
她雖修煉的是“和合大法”,然畢竟也是一個少女之身,一個女子該有的情感與欲望,她同樣也有。
師傅教了她“和合大法”,這一項功夫固然是通過與男子行房,獲取他們體內的元陽精魄以供修煉,然整個行房的過程,對於毛嬌嬌而言,自然也有身體欲望的滿足。
同樣的,毛嬌嬌作為一個少女的心意,她也渴盼著能不時找到一些體貌儒雅、臉容俊美的男子。
可是,她自進入翠雲樓之後,所接納的客人,無一不是腸肥腦滿的酒色之徒。
這些嫖客非但長得極其醜陋,而且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汙濁又腐臭的氣息,聞之便不免令人作嘔。
然而,毛嬌嬌也沒有選擇,她既答應了大姐的話,又不能遽然悔改,而且,這些尋歡的男子雖一個個都令她厭惡,然他們體內的元陽精魄,畢竟是她修煉之所需。
是以,毛嬌嬌還是隱忍了下來,她默默地潛藏在翠雲樓中,待每夜吸夠男子體內的精元之後,便盤膝而坐,行功導引,將這些精元轉化為自身體內的真元。
可一旦到了白天,她就覺得有些百無聊賴。整個翠雲樓的女子見了她,不是害怕,就是嫌棄,人人都躲得遠遠地,這讓毛嬌嬌不禁又有些孤獨之感。
不過,毛嬌嬌對於翠雲樓內的那些姑娘,卻也是一個也瞧不上眼,唯獨對其中的一個女子,毛嬌嬌從見了她的第一眼起,心中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個女子,雖身在青樓中,但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高貴的氣息,宛若芙蕖生長於淤泥之上,她腳下的泥土雖然肮臟不堪,然身上的氣質卻是典雅高潔……
她容顏已是極其俏麗,身形也是極其動人,然而她卻沒有青樓女子身上那一種無法逃脫的虛假與媚俗;她眼眸之間隻是微微的一笑,便已是極其的嫵媚,但嫵媚中又兀自流露出一絲從容,甚而,在從容中卻還有那麼一絲害羞。她站在高台之上,俯視著樓下的一眾嫖客,就仿佛是一位皇家的公主,在俯視著大乾子民一般……
毛嬌嬌事後得知,她便是翠雲樓裡的頭牌,明月姑娘。毛嬌嬌著實沒有想到,自己竟能在這一處青樓妓館之內,遇上如此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然而,毛嬌嬌在進到翠雲樓第四日,她正想借機去跟明月說說話,未曾想,明月卻無端從背後來偷襲她。當時,她隻是微微一側身,便使得明月身子失控,咕嚕嚕地從樓梯上翻滾而下。
看著明月倒地,毛嬌嬌心中不忍,她便隔空施法,讓明月翻滾的力道減得一減,是以,明月倒地雖痛,然渾身上下,皮膚卻完好,也未曾受得重傷。
這之後,嬌嬌就把明月抱入了寢房,她見明月神色甚為痛苦,便施展媚術,減輕她身體上的痛楚。在明月的寢房之內,她更是運功為明月悉心療傷。
毛嬌嬌曾經跟隨她大姐學得一些醫道,所學雖然粗淺,此時她用來治療明月的傷情,卻也已綽綽有餘。
嬌嬌一連照顧了明月三日,終於散去了明月身上的淤血紅腫,讓她的傷勢初步緩解。三日之後,明月已然能下地行走幾步。
老鴇楊媽媽見狀,自然是欣喜不已,原本她也沒舍得花銀子請郎中,此時她見嬌嬌竟然能醫好了明月的傷,心下怎能不歡欣竊喜?
於是,嬌嬌在這翠雲樓內,終於多了一位好姐妹。
在嬌嬌的內心,她說不清跟明月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既象是姐妹之間的心無芥蒂,又象是情人之間的相互欣賞……那是一種分外獨特的情緣,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總而言之,她很喜歡跟明月呆在一起,她每次跟明月坐在一起的時候,總有聊不完的話。
有好幾次,毛嬌嬌都忍不住想與明月來一次“和合大法”。她們兩個都是女子,若白日裡在明月的寢房中,毛嬌嬌施展媚術,明月自是無法抵擋,乖乖就範,外人也不會來乾涉。然而,她心知這樣做會有損於明月的身體,到了關鍵時刻,她每每還是“發乎情止於禮”,並未對明月有任何逾矩之為。
說起來,毛嬌嬌來到這個人世間,也已有一千年之久。與她行過“和合之法”的男子,已是無數,然而她與一位女子能生出如此一種奇特而美妙的情緣,這還是她平生頭一遭……
整個翠雲樓上下,對她們兩人竟能成為好友一事,無人不感詫異萬分。緋雲與秋霜等十餘個金帶、銀帶花魁,先前就不斷地在明月身邊挑撥是非,此際得空,更是紛紛來到明月的床邊。眾女七嘴八舌,都道嬌嬌不是個好東西!她這般蓄意接近,定是彆有企圖。
緋雲說,她對明月姐姐哪裡會有半點真心?她和你同為頭牌,定是盼著你無法在翠雲樓容身!
秋霜說,彆看她如今對你好,那全是假的,小心她給你傷藥裡下毒,將你毀了容!
其餘的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喋喋不休,自然,也沒有半句嬌嬌的好話……
不過,任憑緋雲與秋霜她們如何詆毀中傷嬌嬌,明月依然不為所動。到後來,明月不勝其煩,竟將這些金帶、銀帶花魁們全都趕出了門外,叫她們以後也不用再來。
緋雲與秋霜等人,與明月認識了至少也有三年,然而見她竟會為了一個才認識三天之人,就與她們斷交,每個人心中都是分外不解。她們搖了搖頭,便各自散去,從此不踏入明月寢房半步……
此後,在緋雲與秋霜等人不斷地蓄意散播之下,翠雲樓中,幾乎所有的姑娘,都以為明月大約不是瘋了,就是被嬌嬌給迷惑住了,否則,她怎會寧肯與好幾年的姐妹斷交,也要將一個“敵人”當作好友?
自然,明月對這些風言風語也全然不去理睬,通過這十二天的接觸與了解,她對嬌嬌也萌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她隻覺眼前的嬌嬌,有時候,既有一種女子的嫵媚溫柔,有時候,又有一股男子的俊秀灑脫。她身為風塵女子,之前也多次上過男人的當,如今遇著嬌嬌這樣一位“奇女子”,心中也漸漸地對嬌嬌生出一種奇特的情感。
就這樣,嬌嬌與明月這兩位翠雲樓中的頭牌,兩人不打不成交,僅僅是認識數日之後,她們便已成了一對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
……
到了三月二十六日下午未時,嬌嬌起床之後,便趕來明月的寢房中看望。她見明月傷勢已大致好轉,已然能下地行走,便提議兩人索性去東市裡走走,明月欣然相從。
兩人在出發之前,明月忽然靈機一動,她道外頭都是男人的世界,她們兩人若都是這一身青樓的服飾,行走在鬨市之中,委實太過招搖。於是,明月找出了藏在她箱底的幾件男子的衣衫。嬌嬌一看,都是些灰布長衫,看上去仿佛是文士所穿,隻是已不知漿洗了多少遍,顏色已褪成了灰白。
嬌嬌聽得明月說要喬裝成男子出門,心下自是大感有趣。兩人說乾就乾,各自把對方的長發盤起,又選用一塊長巾將自己的豐胸儘量收束得緊身一些。然後,她們帶上方巾,穿上那兩件洗的發白的文士長衫。兩人喬裝打扮之後,各自對望一眼,不覺都哂然一笑。
此時的嬌嬌與明月,雖然都喬裝成了兩位男子,然她們一身灰布長衫之內,仍是藏不住的秀氣與美豔。這天底下若真有這樣的兩位俊秀後生,不知要迷倒多少青春少女?!
嬌嬌與明月又各自拿了一紙折扇,兩人便離了寢房,下了樓梯,出了翠雲樓的大門,走在了平康坊的大街之上。此時正是未時,依照翠雲樓的規矩,每日午時至申時,姑娘們可外出遊玩兩三個時辰,是以,見兩人換了一身打扮出門,楊媽媽也不以為意。
平康坊位於長安城正中,與東市隔得並不遠。嬌嬌與明月隻走了不到兩刻辰光,便已自西而東,進了東市口。
嬌嬌起的晚,直至目下尚未用膳,她便想邀明月至得月樓共享午膳。不過,明月卻道,得月樓的菜肴實在太貴,不如,她們還是到東市的香滿樓裡去坐坐,那裡的飯菜,既便宜,又好吃。
嬌嬌拍著自己的胸脯笑道,姐姐何必擔心銀兩?不管得月樓的酒菜再貴,她都付得起!於是,嬌嬌便硬拉著明月,兩人一道穿過東市,走過道正坊的坊門,來到了得月樓的大門口。
此時得月樓的大門口,恰如夜間翠雲樓的大堂一般,已經排了一個長隊。嬌嬌上前詢問跑堂,跑堂便道,目下酒樓內已是滿座,客官若想入內喝酒,須得排隊。言罷,店小二就給了嬌嬌一塊寫著“乙卯第七十五”的牌子,讓她們去隊伍後麵排著。
嬌嬌見此時等著吃飯的隊伍,已經排到了大門之外。她略略一數,便不下六十人之多!她心道,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呀?於是,嬌嬌便問那店小二:“你們樓上不是還有雅間麼?”
那店小二看了看嬌嬌與明月兩人一身文士破長衫的打扮,忍不住皺了皺眉,一副嫌棄的表情,他當即反問道:
“樓上雅間是有,可你們……有銀子麼?”
“要多少銀子,才能去雅間吃飯?”嬌嬌怒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