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隻有佳肴,不見好酒,哪能稱席?徐恪親自去酒窖中捧來了一壇四十年陳的“汾陽醉”,將泥封拍開,倒酒入杯,霎時間,整個前廳內便酒香彌散,氣味濃鬱悠長,令人聞之不免怡然欣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徐恪想起之前兩人在衛裡所言,隨即問道:
“君羨兄,你方才說起青衣衛裡的那幾個千戶,覺得他們各自如何?”
李君羨慢飲一口,當即回道:
“楊文淵貌忠而實奸,大愚而若智,除了溜須拍馬之術厲害,實則一無是處;諸樂耘仗著自己年資最久,總是倚老賣老、誰也不服,他雖滿口仁義之言,內心卻是響當當一個無恥小人!至於張木燁麼……”他又飲了一口,卻還是搖搖頭,“我倒真的有些看不透他!”
“哦?我倒覺得這幾個人裡,應是張千戶最象一個實誠君子了……”徐恪想了一想,卻道:“之前小弟辦理貓妖為祟害死韓王一案,幸得他相助,這才讓翠雲樓裡的百餘女子,僥幸得以不死。”
說道韓王李祚被貓妖祟死一案,李君羨望著徐恪眨了眨眼,忽然笑著道:“賢弟說的是翠雲樓裡的那個‘明月’吧?賢弟可真是好手段,竟為了一個青樓女子,在含元殿裡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敢跟聖上叫板!”
“明月?明月是誰?”聽得徐恪還有這樣一段趣聞軼事,胡依依頓時來了興趣。
“仙子還不知道吧?”李君羨細品了一口好酒之後,便將徐恪當日為救翠雲樓裡的頭牌“明月”姑娘,不惜忤逆天子,在大殿上公然上奏,為一眾青樓女子開脫免罪的經過,與在座諸位細述了一遍。不過,他畢竟也是道聽途說而來,個中不明了處,又難免誇大其實了一番。
“小無病……”胡依依聽罷,笑意盈盈地望向徐恪,“你不錯呀!為了一個素味平生的妹妹,竟差一點觸怒皇帝,若不是魏王及時襄助,你這一身官服恐怕今日又穿不上了!姐姐想知道,那位‘明月’妹妹,她究竟是怎樣一位女子?竟值得你這樣為她……”
“這個……胡姐姐……”一說起“明月”之名,徐恪立時神情忸怩道:“君羨兄說的也著實是……浮誇了一些,當時情形,無病不過是據實而言,畢竟,韓王之死,與翠雲樓裡的百餘女子無關,聖上卻定要將她們一並處死,如此草菅人命,實在有違天道至善之理,是以……”
胡依依打岔道:“姐姐問的不是翠雲樓,姐姐在問你,那位明月妹妹,她如今人在何處?”
“這個……”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她……她好似……好似開了一家……”
“哎呀!”舒恨天嘴裡咽下了一口大肉,不耐煩道:“明月在長樂坊開了一家豆腐作坊,名字叫作‘永客恩’,生意好得不得了,每一日門前都要排起長龍,連長安城裡最有名的‘鹹陽郭豆腐’都自愧不如呢!”
“永客恩?怎地起了這麼個名字?”聽聞明月的豆腐生意居然蓋過了“鹹陽郭家豆腐”,徐恪欣慰之餘,不禁心感好奇,遂沉思著問道。
“放心吧!”舒恨天斜睨了徐恪一眼,有意無意地說道:“‘客’是客人的‘客’,不是你徐恪的‘恪’!”
“哦……”
“不過,跟她買豆腐的人,嫌‘永客恩’這三個字拗口,私底下都稱她家的豆腐店為‘明月豆腐店’,現如今,一說起‘明月豆腐’這個招牌,長安城中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呐!”
“書仙老哥,你怎地對明月的事這麼清楚?”
“這個嘛!”舒恨天也學著李君羨的樣子,俏皮地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問問家裡的老姐姐,這‘明月豆腐’她喜不喜歡?”
胡依依展顏而笑,“小舒,原來你每日拿來的‘明月豆腐’竟還有這麼個由來?”
“那是!”舒恨天得意地言道:“老姐姐,說起來,你和小貝能吃到如此好吃的‘明月豆腐’,最該感激的,還是無病老弟呢!”
舒恨天又笑嘻嘻地撞了一下徐恪的胳膊,悄聲道:“老弟,說起這‘明月豆腐店’,你可得好生謝一謝老哥哥呀!她豆腐店生意大好,惹得同行嫉妒,若不是我幫你護著明月,那豆腐店已不知被人砸了多少回了!”
徐恪略略一想,便知舒恨天話中之意,長安城的豆腐原是“鹹陽郭家豆腐店”一家獨大,在城裡已開了好幾家分店,如今被明月橫空出世這麼一攪,生意自然大受影響,那“鹹陽郭”乃是百年老號,豈能咽得下這口氣?再加上明月本人又是身姿窈窕,豔麗非常,長安城中的浮浪子弟也定會眼饞,自己這數月來分身乏術,又抽不出身去照看明月,若不是有舒恨天暗中相護,非但“明月豆腐店”招牌難保,更兼明月本人,興許都已被人欺侮了不知多少回了……
當下,徐恪端起酒杯,朝舒恨天敬酒道:“書仙老哥,瞧不出你平日裡東遊西逛,吃吃喝喝,暗地裡竟做了這一件大好事,來,無病敬你一杯!多謝你這數月來照看明月!”
李君羨聽聞這其中的故事,心下也感佩舒恨天身粗心細、暗行仗義之舉,遂舉杯一並敬酒道:“書仙老哥,我替無病兄弟一道謝你,咱哥倆今日一見,不知怎地就覺分外投緣,來,乾了這杯酒!”
“好說,好說!”舒恨天也端起酒杯,與徐恪、李君羨碰過酒杯後,一飲而儘。
胡依依卻忽而幽幽一歎,眼光直勾勾地盯著徐恪,問道:“小無病,這位明月妹妹如此心靈手巧,光是一手製豆腐的功夫就這般了得,姐姐心中仰慕得緊,你何時帶她來徐府中,讓姐姐也見上一見?”她抬起纖纖素手,指了指前廳之外偌大的院落,“你看咱們這徐府裡這麼大,好多房子都空著,若是那位妹妹住在外頭不便,倒不如讓她搬來府裡住,一來大家夥有個照應,二來也好讓姐姐與小貝有個伴,你說呢?”
“這……這個……不妥吧?”徐恪舉杯飲了一口,飲得倉促了點,險些嗆了出來。
“有何不妥?!你莫不是嫌棄人家青樓女子的出身?”胡依依臉露不滿,正色道:“姐姐聽李將軍所言,她也是一個苦命的女子,被迫淪落風塵,也是命運所逼。似明月這般的奇女子,連姐姐都憐她愛她,你難道也如那些俗世男人一般,嫌她身子臟了不成?!”
“這……”徐恪臉上一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委實沒有想到,自己與李君羨隻是在品評青衣衛中的幾個千戶,無意間說到了明月,竟扯出了這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前塵往事來。如今被胡依依這麼一逼問,他有心推拒,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但若要他就此答應,他心中無論如何也是不願。
一直以來,他心中對明月都是憐憫與關切之情,之所以不惜觸怒天子也要救她性命,全因為想起自己從小所受之苦,一時興起同病相憐之故。自始至終,他對明月都從無半點非分之想,如今聽得胡依依言外之意,竟是要他將明月也納入徐府,這如何能讓他答允?
這時候,李君羨想要搭話,幫徐恪脫出窘境,然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也不知該如何以對。
坐在下首的朱無能,顯然還未吃飽,仍是不住地拿起美酒佳肴,一個勁地往肚腹裡塞。
氣氛一時就陷入了無比窘迫的境地……
舒恨天把酒杯一頓,是時候該自己出手了。他先是微微一歎,隨後便道:“我的老姐姐啊,你有所不知,其實……明月姑娘已經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