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到了議事堂內,君羨見過了沈環,兩人一番言語後,君羨卻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沈環急召李君羨前來並無它事,隻是要與他商討,如何添置李府陳設並安排多少李府下人之事。
當今天子特命沈環親自打理修繕李府一事,可見天子對這位新任的巡查千戶倚重之深,沈環接了聖命之後,不敢怠慢,立命得力手下,帶著一幫青衣衛的健卒,將永昌坊的李府上上下下、仔仔細細重新翻修了一通。
青衣衛出手,效力自然非同一般,隻是兩日之內,便已將李府內外重新整修了一遍,其氣派與奢華程度,較之李君羨下獄之前更有過之。
李府修葺已畢,接下來便是要添置陳設,招募丫鬟下人等等諸事,按理來說,這些小事根本無需沈環親自過問,且李府原本隻是被封了數月,裡邊的陳設一樣沒少,都可重新使用,更無需大費周章,可沈環對此事竟格外上心,今日特意邀李君羨前來,便是要聽聽君羨心中的想法,對於自己的“新家”可有什麼特彆的需求。末了,沈環還笑眯眯言道,既然有天子特詔,那麼李府內所有添置陳設、招募下人的銀兩費用,皆可由青衣衛之內庫衝賬。
見沈環如此鄭重其事召自己前來,不過是為這點區區小事,李君羨心下不禁甚是不快,然他轉念一想,自己初入青衣衛,實不宜與主官生出嫌隙,當下他微微抱拳,笑著應道:
“君羨家中這點小事,還要有勞沈都督親自上心,君羨實實愧不敢當。不過君羨平素隻是一個人,回去但求能有一床可睡,一桌可餐便已足矣,家中陳設實不宜再添,至於仆婦傭人麼……”李君羨連連搖頭道:“此前我在長安城的市井小巷中席地而臥都能安睡裕如,如今又得了這樣一座大宅,心中早已知足,更何須招募下人……”
沈環道:“李兄這是說哪裡話來,為李兄修繕府邸,這可是聖命,沈某豈敢推辭!再者,李將軍昔年征戰南北,為我大乾立下戰功無數,威名為天下人所共仰,今日能為李兄的新家出一份力,亦是沈某之幸也!至於李府的下人之數麼……”沈環頓了一頓,略作思忖,便自行做主道:“依我看,就先招募個二十人吧,五名丫鬟服侍李兄,五名仆婦打理日常,五名家丁處置雜物,再加三個廚子、兩個門房,對了,還需一位管家替李兄管著這些下人,這人可得機敏能乾些才好,至於這管家的人選麼……”
李君羨忙擺手道:“不可不可,我家總共不過三進小院,哪裡能容得下這許多人?!再者,君羨之年俸不過七百餘兩,如何能養得起這一大幫下人?沈都督就不必費心了,君羨自家的這點小事,還是讓君羨自己來安排即可。”
“怎麼,李兄是擔心我沈環往你李府安插耳目麼?”沈環忽然盯住了李君羨的雙目,笑著道。
“這……”李君羨聞言不由一怔,他心道這是從何說起,我隻是隨口一說,豈料你沈環竟能如此多心!當下他抱拳施禮,不卑不亢道:
“沈都督,君羨可沒有這個意思,君羨隻是覺得家中添置陳設與招募下人這些微末小事,君羨自為之即可,都督百忙之身,君羨豈敢有勞!若都督不放心,君羨的這一座宅子,全交都督處置便是!”
“哈哈哈!沈某開句玩笑,李兄切不可當真!”沈環忽而展顏大笑,他上前拍了拍君羨的肩膀,和顏道:“既然李兄不願家中仆傭太多,沈某就不再多此一舉了。李兄的府邸已然修葺一新,今日下值後,李兄便可回自己府中歇息,日後李兄府上但有所需,儘管跟沈某開口就是!”
“如此就多謝沈都督了!”李君羨再度抱拳施禮謝道。
沈環也略略拱手,算是還禮道:“早聽聞李兄治軍有方又為官清廉,今日見李兄置家如此之簡樸,沈某著實欽佩!以後我青衣衛上下,當以李兄為楷模呀!”
“多謝沈都督謬讚,日後君羨在都督手下做事,若有不當之處,亦望都督時時指正!”
接下來,兩人又是客套了一番,沈環便將李府的一把大門鑰匙交予了君羨,如此一來,皇帝特命的修繕李府一事,沈環也算是“交差”了。
出了議事堂後,李君羨心中依舊甚感不快,他回到自己的巡查千戶公事房內,隻稍稍批閱了些公文,便起身出門,再度來到徐恪的青鏡司小院。
徐恪聽聞君羨的新宅子已然修葺完畢,今日下值便可前往居住,他不禁拍手而笑,當下便與君羨約好,今晚兩人一同前往君羨的新家,恭賀君羨喬遷之喜,彆的不說,單是晚上的“汾陽醉”,定然少不了一大壇。
便隻是與徐恪聊了幾句,君羨心下就感暢快不已,先前與沈環的如鯁在喉之感,片刻間塊壘頓消。
聽君羨說道之前沈環急匆匆召他前去,所為就是與他商議如何招募李府下人之事,徐恪又是打趣又是安慰道,這不整好麼,青衣衛之主對你這位巡查如此看重,看來,君羨大哥日後在衛裡升官有望,小弟可還要大哥多多照顧呢!
君羨又說起沈環疑心之重,徐恪不以為然道,君羨大哥興許多慮了,人家一個三品大員,斷不會如此心胸狹隘。
時日匆匆,君羨與徐恪好似沒說了幾句話,連新泡的花雨茶也沒喝幾口,轉眼便已是酉時三刻,又到了下值之時。
自然,兩人便一道出門,一路上說說笑笑,離了青衣衛大門後,隨即折而往北,徑往永昌坊而行……
這永昌坊規模不大,占地隻有永興坊一半左右,但地段卻是極好。它在大明宮之南,又位於太極宮之東,來往皇城也極為便利。李君羨之前在禁軍為官,常常需深夜進出於皇城與宮城,因此便在永昌坊內購置了一處宅子。令他未曾想到的是,這永昌坊恰在永興坊之北,兩地不過三條街的距離。如今他離開禁軍入青衣衛做了千戶,下值回家反倒更為便利。
李君羨與徐恪一路往北,兩人信步而行,便隻是半刻不到,就已經行到了李府的大門口。
望著府門前的一對鎮宅石獅,君羨不禁感慨叢生,他上前摸了摸光滑的石獅之首,回身朝徐恪笑道:
“賢弟,區區數月光景,愚兄可謂曆經生死,也算閱儘人間冷暖,唯有愚兄門前的這對石獅,依然迎我如故呀!”
徐恪正要上前答話,忽見李府的大門已然不啟自開,內裡一位紫衫女子正款款走來。
夕陽的餘暉映照在女子的一張含笑的俏臉上,清風徐徐而來,吹動著女子的衣衫輕輕搖擺,那一身紫色的衣衫隨風起舞,仿佛將夕陽也舞成了一抹紫色。朱紅色的大門兩旁,那兩頭鎮宅石獅好似已微微低頭,不忍見如此的天姿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