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
“嗯!無病弟弟,我帶你去找我爹吧,我爹做的燒餅可好吃了!從此後你就吃我爹的燒餅,保你不會餓著!”
香梅把他拉起身,又拉著他一蹦一跳地進了小巷中……
那一條小巷,徐恪後來知道,叫瞎子胡同。
瞎子胡同裡住著賣燒餅的王大爺和王香梅父女兩。王大爺見徐恪弱小可憐,禁不住香梅一再苦求,就收留了徐恪,從此把他留在身邊。
王大爺父女兩人,靠賣燒餅所得,也隻是勉強養活自己而已,可無論日子如何艱難,每日的三個燒餅,王大爺從未少過徐恪。
後來,徐恪還是不願靠他人養活,又偷偷離開了王大爺家,走出了瞎子胡同,四處去找工。
可他畢竟小小年紀,又身無半點手藝,哪有一家店鋪肯收留他?徐恪被逼無奈,隻得再度操起了乞討的營生,在杭州城內沿街討飯,勉強苟活。
有時候,他實在討不到飯食,就偷偷守在一些酒樓茶館之外,單等小二倒出客人剩下的殘羹剩飯,就猛撲過去搶進嘴裡……
有幾次,徐恪又險些餓暈凍暈了過去,可他隻要一想起香梅看他時的那張笑臉,想起香梅初見時送他的那張燒餅,他就頓感一陣暖意,他發誓自己定要出人頭地,將來一定要給香梅帶來好日子。
再後來,他聽說杭州分水堂在碼頭上招募一些雜役,便興衝衝跑去報名,怎奈由於他年歲太小,身子又瘦弱,那招工的頭目隻稍稍看了一眼,竟將他嗬斥了開去。
當時的徐恪心中實不服氣,於是就壯著膽子上前與那分水堂的頭目大聲理論了起來,那頭目氣不過,揮起拳頭就要往徐恪身上招呼。
恰在那時,適逢杭州分水堂的二堂主方樹虎整好路過。方堂主見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色,不禁對他刮目相看,待近身打量了一番,又見他生的眉清目秀,是以一見之下就心生歡喜,當時的方堂主就將徐恪招為自己的貼身親隨。
有了方樹虎的時時幫護,徐恪的日子自然就越來越好。過了一年有餘,徐恪手中也積攢下了一些銀兩,他買了好多禮物,又將自己打扮得煥然一新之後,這才去瞎子胡同內重新找到了王大爺父女兩。
徐恪依稀記得那一日,王大爺都險些認不出自己來,而香梅她……
李君羨聽至此處,見徐恪忽然沉默不語,忙問道:“香梅她怎麼了?”
徐恪忽而長歎了一聲,滿眼又儘是蕭索之色,他望著紅木高台之上,此時的無花,已然一曲唱完,正懷抱琵琶,走下台來,向著那扇黑漆大門走去。
“咳!……香梅她那時出落得越發好看了,以至於我乍見她時,竟險些也沒認出來。”
“當時的香梅見了你,都說了什麼?”李君羨聽得意猶未儘,遂接著問道。
徐恪連連搖頭,心中的悲愴情緒已被勾起,他不願再沉醉於纏綿往事中,隨即言道:“君羨兄,往事如江河之水,畢竟已東流而去,今日我們隻管飲酒,再也休提那些過往了!”
李君羨見徐恪麵露悲傷,自也不好再追問他往事,於是指了指無花的背影,又問道:
“賢弟,你再看看無花,會不會真如趙王殿下所言,她真的就是那位‘香梅’姑娘?”
徐恪再度搖頭,“君羨兄,我覺得無花不是香梅。”
“她不是香梅,那她究竟是誰?”
“無花就是無花呀!”
“哎!賢弟,你又來了!”
“為何你同我師兄都會覺得,無花就不是無花呢?”
李君羨舉杯與徐恪碰了一碰,旋即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揩了一下嘴巴,這才道:
“賢弟,你可真是‘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啊!那位無花姑娘,若隻是一位賣唱的歌女,與你毫無瓜葛,何以她每次見了你都如此熱忱,每次你隻要來天音坊,她都會主動來找你,且每次她看你的眼神,都仿佛你兩早已認識一般?”
“是麼?”徐恪問道。
李君羨將酒杯放下,耐著性子講道:“哎!賢弟呀,你要是心中還有疑惑,那我倒要再問你一問,你第一次來天音樂坊時,無花就認出了你,還知道你在青衣衛中做官,而趙王殿下來過天音坊好幾次,有兩次還是與你同來,可無花竟始終不知趙王殿下是哪個,你不覺得這很奇怪麼?”
“這……”徐恪低頭沉思,確是如君羨所言,他與師哥李義至少一同來過天音坊兩次,可每次無花總是在盯著自己,對於同樣俊美無雙的李義竟如同未見一般,而且,以李義七珠親王與神王閣主之尊,整個長安城中幾無人不知,奈何這位無花姑娘知道自己是青衣衛的千戶,竟不知李義乃大乾趙王?這實實是有些反常。
徐恪再凝神回想,豈止是師兄李義,就連眼前的這位巡查千戶李君羨,也是貌比潘安、質如宋玉,何以每次無花前來,竟也連看都不曾去看君羨一眼?
“還有……”李君羨接著言道:“咱們曾夜探天音宮,與玉天音交過手,賢弟又曾將落霜抓進青衣衛地牢,還將他右腿割傷,依照常理,賢弟應是天音樂坊之敵,也當是無花之敵。並且,賢弟還曾在數天前,就在這樂坊內公然‘調戲’無花,當著眾食客的麵,著實將無花羞辱了一回,照理無花應對你恨得咬牙切齒才是,可她為何非但從未對你氣惱,且還如此關心著你,以至於昨日她還出言向你示警,說是‘有人要來殺你’?”
“這……”徐恪一時無語,已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賢弟呀!”李君羨又拿起酒壺給自己與徐恪杯中倒滿了酒,複舉杯一飲而儘之後,方道:“就算是你二弟也當能看出,這位無花姑娘,絕非與你素不相識之人,她與你非但早已相識,且……必然對你又愛又恨,然終究還是對你愛之深矣!”
“這……”
“賢弟毋庸多言,依愚兄看來,這位‘無花’姑娘,定是你杭州城中與你青梅竹馬的香梅!”
君羨還不肯罷休,又接著言道:“愚兄妄自猜測,趙王殿下說得沒錯!昔日的香梅姑娘多半未死,還在世間,她時時掛念著你,處處放不下你,是以終於忍不住相思之情,千裡迢迢來京城找你……”君羨今日汾陽名酒已喝得不少,雙眼已有些潮紅,他手指徐恪,略帶些醉意道:“賢弟呀!你那時已負了她許多,今日怎可再辜負她?她對你可是真心歡喜,她無時不刻都在問你,關心你每一日做的每一件事,她對你如此情真,如此美意,你怎可負她?!”
“君羨兄,我……”徐恪麵露窘迫之色,實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他心中卻在想,師兄與君羨兄所言均有理,依照常理而言,無花似乎確是一位我早已認識的女子,可她究竟是哪一位呢?難道真的是香梅?
他隨即搖頭苦笑,因為在他心目中,他是真真地感覺到香梅已離開了這個世界,雖然他曾有過萬分不舍,雖然他曾有過千種悲憤,可是他知道,香梅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
那麼,“無花”究竟是誰呢?會不會是她?
忽然間,徐恪腦海裡閃現出一位女子的身影,可是,他旋即又搖頭苦笑,這怎麼可能呢?
“這世上哪有這麼離奇的事?一個人怎會生出如此大的變化?!”
而此時的無花,也早已開了那扇黑漆木門,隱身於天音坊後院之內……
徐恪正望著黑漆木門發呆,忽然耳邊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徐大人,有人將這個給你。”
“嗯?”
站立在徐恪與李君羨麵前的,竟是天音樂坊的那位女管事。
女管事遞給徐恪一張白紙小箋,隨即轉身自去。
徐恪打開紙箋,隻見上麵淩亂寫著幾行小字:
“今夜亥時,城西灞林原,落霜持劍恭候!足下若敢孤身來見,落霜必當竭儘所能,與足下一戰!”
李君羨忙湊上前來,“賢弟,紙上寫的什麼?是誰給你的?”
“哦,沒什麼!……”徐恪忙將小箋一收,放入自己懷中,“是無花給我的,她叫我小心提防,說是有人要來與我一戰。”
“咳!”李君羨又是一歎,說道:“愚兄不是早就說過了麼?無花姑娘是真的關心你,她如此真心對你,賢弟呀,下一回咱們再來天音坊,你何不徑直上前,去問一問無花,她是不是香梅,這不就成了?”
“好!我聽大哥的!”徐恪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這個落霜竟敢主動與我約戰,還說什麼我若敢孤身前來,你就敢與我奮力一戰,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
徐恪畢竟少年人心性,之前他曾與落霜兩度對戰,頭一次他雖不知對方就是落霜,然也不過是三招就將落霜殺得落荒而逃,第二次他隻是隔空一劍,就已將落霜刺得倒地束手就擒,自然,在徐恪心中根本未將落霜當一回事。落霜要他孤身前往灞林原決戰,他索性便瞞著君羨。
“那……”李君羨又問道:“無花有沒有說,是哪個要來與你一戰?”
“這個,無花倒是沒有說。”
“賢弟,那你這幾日可要當心了,莫要中了小人的暗算!”
“小弟知道!”
“若是有人與你約戰,你切不可孤身前往,愚兄當暗中隨你身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