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昆吾劍洞穿胸口之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勢必不活。落霜坦然望著自己胸口,隻見空洞的胸口中鮮血已很快流儘,然他竟而還殘留著一絲氣息。
落霜轉身,便用這最後一絲氣息,朝這無花的屍身用力攀爬,他一步一步,每一步往前,胸口內都要擠出一絲鮮血,直到他胸口內再也沒有鮮血流出……
落霜終於倒在地上氣絕而亡,直到他生命終止之刻,他右手還在往前,手指的方向,正是無花仰躺之處。
徐恪拿出一塊絲巾,擦了擦臉上的鮮血,他走到落霜與無花近前,隻見兩具屍身,一前一後,一仰一俯,相距已不過三尺。
徐恪心中不禁頓感一陣愴然,就在不久前,這還是兩個鮮活的生命,誰曾想,隻是片刻功夫,兩人的生命就已戛然而止。
徐恪蹲下身,將無花的屍身抱起,借著頭頂的一輪明月,此刻他仔細端詳無花的麵孔,竟突然發覺,無花雖容顏嬌美、豔麗異常,可是她的眼耳口鼻之形狀,分明就是當時的南宮無花!
她杏花一般的雙眼,圓潤的鼻子,細長的眉毛,扁扁的嘴,不就是南宮無花的麵目嗎?隻不過,徐恪與南宮無花第一次相見,便被她二百來斤的體重嚇壞,並沒有仔細留意她的容顏而已,如今回想,南宮無花畢竟是南宮不語之妹,兄妹兩人隻是體型不同,可麵目卻都是一樣俊美。
原來,“無花”一直就是南宮無花……
“無花姑娘……無病對不住你!”徐恪抱住了南宮無花,忍不住亦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就如此時天空不知何時而起的細雨一般,輕輕滴落在了無花的臉上。
徐恪多麼盼望,此刻的無花隻是暫時睡去,隻要她一覺醒來,就能發覺自己正頭枕在徐恪的懷裡。
這對於無花活著的時候而言,那該是她心裡感覺多麼幸福的事啊!
可是,此時的無花雙眼閉攏,麵色雪白,已沒有一絲呼吸,臉上也不再有一絲微笑。
先前,他已痛失摯友,沒想到,隻是數月間,他再一次痛失摯友的妹妹。
無花雖是落霜所殺,但卻是為護他而死,想起南宮不語生前曾一再囑托自己,令他務須好好照顧無花,此時的徐恪,麵對著無花冰冷的屍身,內心頓感悔痛不已,眼中也是淚流不止……
“無花姑娘,你為何這麼傻!你心中將我當作了殺兄的仇人,為何還要替我擋劍?你這一份情,可叫徐恪此生,該如何來還?!”
“南宮兄,愚弟實實對不住你呀!無花是你在世唯一的牽掛,你將她交付於我,可我竟未能好好去找無花,也未能幫你仔細護著無花,愚弟今後若到了九泉之下,實在無顏再見兄長!”
徐恪懷抱著無花的屍身,一邊流淚,一邊自言自語,到最後,他抬頭望天,仿佛要與明月共語,卻不曾想,他頭頂的那一輪明月,不知何時,已悄然隱沒於天際。
灞山四周,忽然就變得一片昏沉,暗沉沉的夜裡,細雨無聲而落,好似要將這世間所有的悲傷都洗儘帶走。
然而,任憑細雨沾滿了徐恪的臉頰,任憑雨水洗儘了他臉上的血漬,可徐恪心頭的悲傷,仍舊無法遏止……
“咳!……”
不知何時,徐恪忽聞身後傳來一聲長歎。
“什麼人?”
徐恪轉身,卻見暗夜之下,一位全身黑衣、頭戴鬥篷的老者竟已悄然來到自己身後。
設若老者驟施偷襲,徐恪正自悲慟莫名之中,斷然不能阻擋。
“老朽無名無姓、渺如塵埃。”
老者放下自己頭上的鬥篷,正是天音宮的長老無塵。
“是你?你來做什麼!”
無塵看了看地上的兩具屍身,神色並無多少異常,他淡然言道:
“我是來給他們收屍的。”
“你不想和我動手麼?”徐恪緩緩放下無花的屍身,起身握住劍,凝神戒備,問道。
“我若想動手,何必等到現在?”無塵答道。
“你的手下落霜,剛剛死在了我劍下,你不想為他複仇?”徐恪再次問道。
“落霜不是死在你的劍下。”無塵依舊淡然答道。
“哦?你覺得落霜不是我所殺?可徐某也不想隱瞞,落霜確是死在徐某的昆吾劍之下,你看一看他胸口的劍傷便知徐某所言是真。”
“嗬嗬!”無塵笑了一笑,卻轉身往前走了數步,找了一處石塊坐下,他向徐恪招手道:“徐公子,我有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你也有一個故事?”徐恪走到無塵對麵坐下,“是誰的故事?”
“是落霜的故事。”
“說來聽聽!”
於是,無塵就同徐恪講起了落霜的故事,而這個故事的起因,卻要追溯至將近大半年前。
去年十月,就在徐恪於得月樓中救下了無塵與玉天音這對“賣唱父女”不久後,玉天音便在崇仁坊中找到了一個落腳之處,從此,他們就在長安城中安住了下來。玉天音還將周圍的民房民宅收攏到了一處,並將自己的住所起名為“天音宮”。
天音宮尚在籌建之時,有一日忽然來了一位玉天音的故交。那位故交見玉天音麵對著眾多的民房民居卻無從下手,天音宮中除了無塵之外幾乎沒有彆的手下,玉天音自己也是一片茫然,遂向她獻策道,長安城附近多有蝙蝠成精者,可設法將那些精怪招募為她所用。當時,玉天音聞言大喜,卻苦於找不到良方將那些蝙蝠精招募而來,隨心而用。
當時,那位“故交”就拿出一架古琴送給了玉天音。那位故交說道,此琴名為七弦古琴,琴弦中有控製心神之力,此琴與玉宮主魔音相合,則無論多少山精野怪,皆可為玉宮主所用。
玉天音見故友如此慷慨,知對方必有所求,於是就問他所求者何?而那位故友客氣了一番後,隨即便言道,數月之後,少山的一批內門弟子將在長安城中蒙難,屆時往玉宮主能施援手,將他們救離長安,若是不然的話,少山後代之精英,將一夜儘喪。
玉天音本不欲插手凡間俗事,然此時她既已收了故友好禮,便再無推脫之理,是以隻得勉力將這件事應承了下來。
後來,過了數月,果然有少山的五名弟子一起來到長安。這五名弟子皆是少山掌門了空的親傳弟子,其中非但有能接任少山掌門者,其餘也當是能挑起少山來日之大梁者。不曾想,這五人原本是來看望師兄孫勳,可為了救下孫勳遺孤,竟遭到青衣衛大批好手圍捕,最後一個也沒有逃脫,儘數落入青衣衛爪牙手中。而在與青衣衛打鬥之時,其中一位弟子業已身受致命刀傷,眼看著性命不保。
玉天音心念故友之托,當時便命無塵在天音宮附近的大街上悄然埋伏好,待青衣衛大隊人馬走近,玉天音暗中施法,借“飛沙走石之術”令所有青衣衛官兵儘皆伏地躲避,趁此間隙,無塵就將少山的五名弟子連同那孫勳的兒子孫習文一道,救離至長安城南門外。
隻是,當時的落霜身受巨創,性命已然奄奄一息,無塵無奈之下,隻得將昏迷的落霜帶回天音宮內,自然,其餘的四位少山弟子與孫習文,便疾行趕回了少山。
玉天音檢視了落霜的刀傷之後,認定落霜已是必死無疑。隻不過,想起故友的托付,玉天音隻得事急從權,在落霜體內打入自己的一道魔氣。有了這一道魔氣入體,落霜竟刀傷儘愈,身體完好如初。
然而,人有人性,魔有魔心,世間人魔豈能共存於一體?
落霜雖身體創傷儘愈,然心脈間卻種下了一道魔氣,自此之後,魔氣每每就會於月圓之夜或心神大變之時發作,令他變得狂性大發而不可遏止。
聽聞人畜之鮮血有助於壓製魔氣,初時,落霜便時常飲入牲畜之血,可落霜嫌棄牲畜之血腥臭難喝,壓製魔氣亦起效平平,漸漸地便轉而飲人之血。是以,長安城郊外常常有一些流民乞丐無故被殺,鮮血亦被人飲儘,那個殺人者便是落霜……
聽無塵說到這裡,徐恪立時問道:
“那麼,長安城裡常常於半夜**現的渾身焦黑的死屍,那些人,就是落霜所殺?”
無塵看了徐恪一眼,卻並不答話,隻是顧自接著講落霜的故事……
後來,落霜無故殺人,喝人鮮血之事,竟被玉天音知曉。那玉宮主頓時心生惱怒,便傳授了無塵一道口訣,此口訣能控製落霜體內的那一道魔氣。
有幾次,無塵見落霜實在太不像話,竟會一夜之間,連殺十幾個流民,還將那些流民脖頸咬破,鮮血喝乾,其所行之事已跟一個吸血狂魔一般,無塵便依玉宮主所授,默默念動口訣,哪知道,這口訣隻消一念,落霜體內魔氣立受攪動,竟將落霜痛得翻來滾去、痛不欲生,無塵不忍見落霜如此生不如死,是以後來也極少念動魔決。
有幾次,無塵與落霜談及他此前在少山的經曆,這才知道落霜原本卻是一個沉默少言、害羞內斂之人,可自從他體內種入魔氣之後,不免就性情大變了起來……
聽至此處,徐恪又冷哼了一聲,道:
“他性情大變,變得喜怒無常、殘忍善妒,且因妒成魔,胡亂殺人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