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徐恪,滿腦子儘是複仇之念,似未聽到汪再興的輕聲一呼,他自己推動輪轂,腳下的輪椅行得飛快,不多時便已出了牢門。
一路上他心中都在想,王大爺,香梅,你們平白無故遭逢大難,兩人均不幸蒙冤而死,這個仇我一定要報!如今洪文堂雖已死,可這狗官無非是個幫凶,那主謀之人卻還在逍遙法外,你們放心,今日我便要他們好看!
徐恪心中便隻有那一句話在反複默念著:「王大爺,香梅,你們所受的罪,我定要那楊文庸父子加倍來償還!」
出得杭州府大牢之後,徐恪將手往東北一指,「記得那楊員外的宅子不小,應當就在那裡,我們走!」
「好嘞!」
令徐恪未曾想到的是,汪再興原本想要說的那句話卻是:「徐大人,草民覺得,王大爺之死,或許與洪文堂並無關係,而且,洪文堂與楊文庸之間,一向也沒什麼交情,要說洪文堂與楊文庸串通一氣害死了王大爺一家人,似乎也有些牽強……」
這時的汪再興,正呆坐在牢房內,兀自在呆呆地回想前事。
他清楚記得,有一天晚上,似乎就是那位「王大爺」擊鼓鳴冤的當天傍晚,知府洪文堂找他喝酒,兩人喝得酒酣耳熱之際,洪文堂忽然搖頭歎氣,直呼今日自己遇到了一件怪事。
當時的他立時就問知府,大人遇到了什麼怪事?
隻聽洪文堂歎道,今日裡有個老頭,說是來府衙擊鼓鳴冤,其實是來鬨事,哎呀!其實他也不是來鬨事,他簡直就是尋死來的!
汪再興饒有興致地問道,竟還有這樣的一個人?那人是誰呀?
於是,洪文堂就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大致地說與汪再興聽。
依照洪文堂的講述,當日下午大約申牌時分,一個自稱是瞎子胡同內賣燒餅的,叫什麼「王什麼安」,跑到府衙門前,大力擊鼓,高聲喊冤,待到知府升堂之後,便狀告城北的楊文庸教子無方,縱容其二子楊儉和將他家的閨女強搶入宅,逼她為妾。
洪文堂一聽此事,便覺索然無味,當時就詢問那賣燒餅的老頭,你說楊員外家的二公子強搶你家女兒為妾,憑證呢?可有人證物證?人人均知,那楊家二公子長得一表人才,是人中之龍鳳,整個杭州城內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家的姑娘,爭相嫁給他呢!你家的女兒能夠被他家二公子看中,這不正是你家姑娘的福分麼?你該高興才是,因何還要來此告狀,以至打擾本府清修?!
孰料,知府的話還未訓完,那賣燒餅的老頭立時就對著知府破口大罵了起來,且罵聲越來越大,所罵的言語也越來越難聽。
可就算是如此,洪文堂也並未打算對那老頭動刑,他隻是朝衙役們揮了揮手,命手下將那賣燒餅的老頭轟走了事。
於是,衙役們一哄而上,將那老頭離地架起,打算抬出府衙門外。哪料到,那區區一個賣燒餅的老頭,竟然力氣奇大,隻三兩下便推得眾衙役七倒八歪。
隻見那老頭又跑到大堂之上,指著洪文堂的鼻子大聲咒罵,到後來,竟連洪文堂的祖上十八代都被那老頭罵了個遍。老頭一邊罵,一邊還朝洪文堂吐口水。這洪文堂自任杭州知府以來,何嘗受此大辱?就算他脾氣再好,當著眾衙役的麵,又豈能再忍?
於是,洪文堂大手一揮,便命衙役將老頭撲倒在地,對之施以仗刑。
依照洪文堂原意,衙役們對那老頭至多打個二十幾棍就當停手,他心中隱約感覺對方或是得了失心瘋之類的病症,既如此,自己身為一方之父母官,對他略施薄懲也就罷了,沒必要弄出人命。
可是,那老頭被衙役們按
到在地後,一邊被棍仗擊打,一邊還吵嚷叫罵個不休,除了洪文堂之外,府衙大堂內的每一人幾乎都被他罵了個遍。如此一來,自然也激起了衙役們心頭的恨意,因之大棍便如雨點一般落下,不斷地擊打在賣燒餅老頭的雙股與雙腿之間,而且,施棍者的用力也越來越猛……
直到後來,就連洪文堂自己也已算不清,究竟是打了賣燒餅老頭多少棍子?他隱約記得至少有百來下,隻打得那施棍刑的衙役險些雙手脫力,這才堪堪停住。
而那時,就見那賣燒餅的老頭,雙股與臀背早已皮開肉綻,兩腿也已被打得骨頭斷裂,他倒在地上,氣息奄奄,嘴唇雖有歙動,終於罵不出話來。
當時的洪文堂,以為那老頭遭此猛烈之棍刑後,已必死無疑。孰料,衙役上前一探對方鼻息,那人竟然還活著。
洪文堂心下雖有些悔意,然對方無非一個賣燒餅的老頭,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他當即揮手,命衙役們將那受傷垂死的老頭架起,直接扔在了府衙門外的長街之上……
隻是,洪文堂下值之後,越想越覺得此事有些不對頭,於是他找來汪再興一同喝酒,末了便問道,老汪啊,你倒是說說看,今日那賣燒餅的老頭,這哪是來擊鼓告狀的呀,他這分明就是尋死來的麼!你說是也不是?
當時的汪再興,自然是一邊笑著陪酒,一邊諾諾連聲,隨口附和著洪文堂,說那賣燒餅老頭多半是想女兒想瘋了吧,此人今日公然咆哮公堂,衝撞大人,已然是犯下了死罪,這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大人又何必介懷?:
隻是,當日飲酒之後,汪再興心中便有一問,這一問也是洪文堂白日裡根本未曾想到的。
汪再興畢竟身居通判一職已有多年,平常所審之案不知多少,他的觀察力自比一般人要敏銳得多。
他心中頓時便泛起了一個巨大的疑問:
依洪文堂所言,那個賣燒餅的老頭,他既有如此大的氣力推開一眾衙役,又為何被衙役按倒在地不斷施以棍棒毒打之時,未加任何反抗?
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