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公想要說什麼,卻被司馬棘伸手打斷“亡國之君,可笑的亡國之君,我想停下了。國師,現如今,你是否背叛孤已經不重要了。但請你回去告訴派你來的人,我司馬棘謹小慎微了一輩子,畏畏縮縮了一輩子,最後,孤要痛快一場,謝幕,也要謝得像個君王!”
他盯著牆上懸掛的晉國地圖“孤,將親自披掛上陣,和我赤膽軍兵一道,為晉國千裡江山,殺到熱血流儘,孤,絕不降!”
白石公呆呆看著他,何嘗不知道這位二王子雖然謹慎小心,但骨子裡是極度剛烈、極度瘋狂的,他壓抑太久了,若必定要謝幕,他選擇了讓自己最沒有遺憾的方式。
但他還想儘最後的努力“王上啊,這世界還有許多隱藏真相,您的犧牲可能毫無意義啊……”
司馬棘擺手打斷他“我知道,孤知道……天外有天,這些年,我看到那麼多,怎麼會沒想過。事實上你知道嗎?他們來找過我,要我做入世行走。可我怎麼會答應他們呢,我虛以委蛇,多番推脫,卻絕沒有接下。我司馬棘啊,愛恨情仇都在人間,始終不能做那天人走狗,至於其中到底有多少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我的一生這裡就是儘頭,每個人都有儘頭,都有看不到的遠方,不是嗎?何苦強求,轟轟烈烈的到此為止,何嘗不好呢……”
白石公黯然,他知道,無法相勸了。
司馬棘眼神恢複柔和,充滿孺慕的看著白石公“其實,我知道先生從未背叛我,我從你眼睛中看得出來。你很糾結,很痛苦,可就是沒有背叛。先生啊,你伴隨孤王四十四年,情同父子,棘最後拜托先生一件事,當我去了,不要為我收屍,我這亡國之君,不配,這副血肉殘軀,隻配被碾作血泥,最後滋養我晉國土地。答應我,不要剝奪我最後的榮耀……”
他鄭重躬身一禮“先生,活下去,不要為我著書立傳,世上隻要你記得我就好……來生,不見。”
隨後他一聲斷喝,“來人,送客!”
白石公悵然一歎,拜伏於地“王上——保重。”
……
屏風後麵傳出一個臉上纏繞鐵蒺藜的人,帶著冷笑和嘲諷。
“不留下他?”
司馬棘看他一眼,“王兄,爭來奪去一輩子,看似我贏了,實則我輸了,你終歸沒有親手送走晉國,這是你的幸運。”
司馬荊發出刺耳的尖笑“幸運,你覺得這是幸運?你至少輝煌過,而我一次失敗,就是萬劫不複,人不人鬼不鬼啊。”
他狂笑許久,臉上甚至溢出了黑血“不過,還好,司馬棘,你也走到了今天。我也不恨你了,你去吧,戰死沙場,去贖你的罪孽,報仇的事,交給我了。”
司馬棘眼神淡漠中透著空洞“報仇……這對我絲毫沒有意義。王者之爭,生死成敗皆無悔,而我司馬棘,終歸是個王者。”
“哈哈不錯,王者,你的確是王者,死也要死的像個樣子,但我不是,我是一具隻知道仇恨的行屍走肉,這個仇,我必須報,毀掉我一生之人,我化作厲鬼也無法原諒。”
司馬棘淡淡道,“各有所求,各有所嗔,所謂報仇,你願意去做,就去做吧,你要的,都拿走,算是王弟欠你的還了。隻是無論如何,結果都不必告訴我。”
司馬荊深深看他一眼“就憑這幾句話,你也不愧曾為晉王。今日,恩仇了了。王弟,你的確不同於我,你是晉王,落幕的像樣點。”
說罷,轉身隱入黑暗。
凰初元年,十二月十六,項臣集結大軍,向龍江發動總攻。
楊無敵奮勇殺敵,硬扛三日,兵敗,借水師斷後退回龍江北岸,大軍殘餘不過半數。
當夜,接到晉王急令,撤回秣陵,準備決戰。
楊無敵悲歎三聲,黯然放棄龍江防線,率軍撤向秣陵。
而項臣並未渡江,因為水師尚未完成集結,同時,他不願再這個時候出兵,他要等秦國掌握黃沙以北,再會戰涿鹿,這也是對女帝不乾涉他北伐的回報。
同一日,秦國突破國境線,晉國西路軍一戰潰敗,主將楊玄衣同時接到晉王令,回師秣陵。致使秦軍如入無人之境,如長江大河滔滔推向晉國都城。
還是同一日,漁州聯軍六點開花,響應秦軍出擊,將晉國黃沙將以北千裡土地分割切斷。晉國主將楊玄超接到命令,回防秣陵。
至此,晉國全麵放棄防守,各路大軍齊齊向秣陵彙聚。
十二月二十七,晉王遣散十八萬大軍,隻留下十五萬精兵,於秣陵城嚴陣以待。
十二月二十八,項臣占據龍江以南全部晉土,卻並未再度進軍,而是穩固地盤,全軍休整。
而這一天,秦國主力兵臨秣陵城下。
大帥高起親自出陣,勸降晉王。
晉王司馬棘頂盔摜甲,登上城樓,高呼晉雖亡,魂不可丟,司馬棘誓與秣陵共存亡。
高起沒有繼續,撥馬回歸。
次日,雙方擺開陣營,在秣陵城外殊死一戰。
萬馬奔騰,殺聲震天。
這一日,從旭日東升,殺到夕陽西下。
秣陵城外屍橫遍野,宛如修羅地獄。
背後就是王城,晉國最後的尊嚴,十五萬士兵嘶吼呐喊,誓死不退。
老帥楊無敵,身中十六箭,最終力竭,被趙須陀長槍指胸勸降,老帥仰天大笑,單手握槍,刺入胸膛。
“黃天厚土為證,楊某不曾負家國——”長槍杵地,端坐馬背而亡,過往軍兵,皆繞其身。
“爹——”
楊玄超雙目赤紅,仰天咆哮,卻被司馬鐸掃落馬下,生擒。
目睹父親戰死,兄長被擒,右路楊玄衣心膽欲裂,卻牢記父親教誨,沒有脫離右路,卻把雙唇都咬出了血。
最終,晉軍被壓回護城河,高起沒有乘勝追擊,反而鳴金收兵。
但所有人都明白,晉國敗了,無力回天。
事實上,這場秣陵保衛戰,本就是最後的不甘,最後的怒吼。
隨後,秦二次勸降,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