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廢墟之中,一個瀕臨破碎的身影倒在岩石的夾角裡。
影王的計劃很成功,以自己為誘餌的情況下,借用魔鬼之力所引爆的衰敗之疫,哪怕第一席是榮光者,也在這般可怖的力量下,被撕裂、重創。
如果沒有第四席的到來,影王所設計的殺陣,或許真的能解決掉這個仇敵,把他困死在這陰暗絕望之地。
遺憾的是變數無處不在。
“哈……哈……”
影王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要窒息了一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劇痛,讓他難以忍受。
即便提前做出了準備,麵對這爆炸的超凡災難,直麵衰敗洪流的瞬間,影王的所有防禦也一並土崩瓦解。
伴隨著呼吸,衰敗之疫侵入了他的肺部,即便有著以太化,他的器官也在不可挽回地衰竭下去,皮膚潰爛,膿水不斷地滲出。痛苦和絕望不斷地纏繞著影王的意識,令他陷入深深的無力感之中。
影王無法控製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向他叫喊著,想要釋放出內心的憤怒和悲傷。
劇毒的腐蝕下,頭盔被融穿了一角,其下的又一層銀白麵具,也早已和血肉交融在了一起,嵌進了顱骨之中。
在這絕望之時,影王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令他又哭又笑。
最終,影王還是倒在了這片陰暗之地,他沒能洗刷掉王室的恥辱,也未能向著那些邪惡複仇,付出了這麼多,他還是什麼也做不到,就像他兒時那般。
可另一方麵,他又覺得有些荒誕,利維坦的許諾仍在耳旁回響,他向自己發誓,自己會拿回錫林的屍體,但現在看來,一切都不可能了。
魔鬼並非無所不能,這令影王對於這個世界,又增添了幾分希冀,或許有後來者,能贏得這場延續了不知多久的、瘋狂的遊戲。
至於現在,影王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在僅存的時光裡,怨恨著自己。
自己還是失敗了。
一想到這些,他便像孩子一樣悲戚著。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甚至連死亡也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問題,他隻想要脫離這個苦澀的生命,擺脫這些痛苦的束縛。
伴隨著呼吸逐漸虛弱下去,衰敗之疫先是消耗光了影王體內的以太,失去以太化的支撐,凡性的血肉被侵蝕、破壞,重要的臟器變成一團汙濁的血塊,器官逐一衰竭。
仿佛時光在影王的身體上加速,他迅速衰老了下去,猶如一具風化的乾屍。
影王已走到了生命的儘頭,無法再往前一步。
眼前的一片模湖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黑暗的虛空,那裡沒有光明,沒有希望,隻有永恒的寂靜。
死神遲遲沒有到來,影王的心情越來越低落,越來越絕望。
影王的腦海裡縈繞著那些詛咒的話語,他如同一位苦行僧一樣苛責著自己,為什麼那麼多人因自己而死,為什麼就連靈魂也已獻祭,為什麼承受了如此之久的痛苦……
為何……
為何……
為何自己還是失敗了。
是自己做的還不夠嗎?
自我的苛責與懷疑下,對於影王而言,唯一的慰藉就是他至死都沒有放棄反抗了,明知毫無勝算,依舊重創了第一席,在魔鬼的玩弄下,組建侍王盾衛,繼續著抗爭。
影王覺得自己儘到了一個凡人能做的一切。
是時候休息了。
影王不知道自己還要忍受多久,他隻想儘快結束這場痛苦的漫長折磨。絕望縈繞著他的腦海,似乎已經成為他唯一的伴隨。
像是揮起了無形的長鞭,在心智上鞭打出一道道的血痕,將要破碎之際,以太的輝光於虛無的黑暗裡亮起。
刹那間,猩紅的星芒閃爍,無數的以太在這一瞬間爆發,形成了一條巨大的十字劍光,仿佛要把整個黑暗破開。
刺目的光芒中,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自十字劍光中走出,大步來到了影王的身前。
影王有想過自己死亡之際會見到些什麼,可能是傳說中的死神,也可能是魔鬼,但他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一個家夥。
他看起來像是經曆了漫長的磨難,年輕的臉龐上,有種被風凋塑的滄桑感,眼神空洞,沒有任何焦點。
劍柄上密布著荊棘,刺穿了他的手掌,鮮血彙聚在一起,滴答落下。
影王記得這把劍,血移之劍,賈蒙的佩劍。
再看向他的背後,記憶裡那把純潔的劍刃已被漆黑的巫毒覆蓋,劍刃的表麵布滿了諸多的腐蝕坑。
影王記得他的名字。
“格雷?”
他的聲音沙啞,喉嚨像是粘連在了一起。
格雷,瑪門的債務人,他的使者,在自己將死之際,他的出現無疑說明了許多事。
頭顱艱難地挪動了一下,他低聲道,“快走吧,格雷,回去告訴瑪門,我沒什麼價值可付出的了。”
“我並不是奉瑪門之命而來。”
格雷說著拔出了舊友的秘劍,汙穢的毒素布滿劍刃的表麵,泛著詭異的褐色。
“哦?那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影王試著發出笑聲,“你最好快一些,我的時間可不多了。”
格雷直白道,“我想殺了你。”
格雷忽然收起了劍刃,靠著一旁斷裂的石柱,和影王麵對麵地坐下。
“你可能不會信,不久之前,我還是國王秘劍中的一位新血,跟隨著我信任的隊長們,來到這座該死的城市,進行我的第一次行動。”
“你是賈蒙的隊員?”影王明白了這複雜的關係網,“我猜,賈蒙背叛了你們,他殘殺了你的朋友……現在你來朝我複仇了。”
這並不難猜,從第一次見到格雷時,聽他講述這兩把秘劍的來曆時,影王的心底就有所預感了。
格雷輕點著頭,他抬起沉默之劍,試著擦拭掉其上的毒素,可手掌接觸的瞬間,便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灼燒感。
“我親手殺了賈蒙,可殺了他之後我並不感到滿足。”
格雷說,“一股莫名的虛無抓住了我,我知道,我需要更強烈的怒火來支撐著我走下去……因此,我自那時起,便渴望殺了你,毀了你,這造成我悲劇的源頭。”
影王說,“那你還等什麼呢?”
“我有些搞不清了。”
格雷搖搖頭,嘴上仇恨著影王,但他似乎對於殺了影王沒有多少興趣,“仇恨層層交疊下來,我搞不懂所謂的正義與邪惡,更搞不懂我該怎麼做。
我意識到,或許,盲目的複仇,並不能滿足我。”
“那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影王問。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格雷問,“為什麼要背叛國王秘劍,為什麼要組建侍王盾衛,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在我的眼裡,你們侍王盾衛是徹頭徹尾的背叛者,但在你們自己的眼中,你們又是絕對的忠嗣。”
影王沉默了下來。
“你要帶著那個秘密走入墳墓嗎?”格雷的聲音高了起來,“既然你如此憎恨國王秘劍,並認為自己是忠誠的,何不把這些告訴我呢?”
格雷不斷咒罵著,“為什麼啊?為什麼我們會分裂,為什麼本該團結的我們,會相互廝殺,為什麼!”
今天的為什麼已經太多了。
“我想知道這一切是因何而起,我想知道,這悲劇的真相!”
累積起來的情緒,於今日得到了宣泄,格雷感到了莫名的輕鬆。
與影王一樣,格雷也活在漫長的痛苦中,賈蒙的背叛將他信奉的一切摧毀,米蘭莎的死,令他的心都快碎掉了。
自那個雨夜起,格雷便走上了命運的歧路,他的世界被徹底摧毀。
現在,格雷已經不奢求得到平靜了,他隻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他的人生為什麼會變成如此荒誕的模樣。
格雷的聲音甚至帶起了幾分祈求的意味。
“假如,你能說服我呢?”
這是影王堅守了一生的秘密,他誓要血洗這份恥辱,以避免他人知曉,但這一刻,他似乎真的累了,又好像被格雷觸動了般,影王意識到,這一刻就算說出來也沒關係了,反正自今日之後,科加德爾的血脈將徹底斷絕,這一切也將變成空話、毫無意義。
“這是一個漫長但又簡短的故事。”
影王像是燃起了求生欲般,他試著讓自己保持清醒。
“在很久之前,有那麼一個士兵,他經過曆年的征戰,晉升為了士官,接著他有了自己的士兵,到最後他成為了一位將軍,乃至贏下了一個王國,為自己戴上冠冕。
從士兵到國王,他身負著如此之多的榮譽,可在榮譽下,他的欲望也與日俱增,國王不願死亡奪走他的生命,令他與自己的王國分彆。
他想一直戴著冠冕,統治著永恒的王國。
強烈的欲望下,有一日,一頭魔鬼找上了他,她向國王許諾,會賜予他永生的力量,而代價,便是他的子嗣們。”
談及這些時,無名的怒火從影王的身體裡迸發,他發誓詛咒。
“故事裡的國王便是科加德爾帝國的第一代王,初封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