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泰達轉身忙碌了起來,伸手拆開粘稠的血肉,將金屬零件取了出來。
他還不忘吩咐道,“不滅之心已經植入完畢了,現在隻待它和愛麗絲完全融合就好。這段時間沒什麼需要你做的事,你安靜地呆在一邊就好。”
以太在泰達的身旁湧動,憑空幻造的手臂抓起沉重的部件,將它們堆在一旁。
這一陣除了忙碌愛麗絲的複活外,泰達基本就在弄這些東西,他在一點點地將煉金工坊打造成一座堡壘。
泰達明白,這裡的虛域無法永遠地庇護他,自己終究會被發現的,幸運的是,自己不必和秩序局拚個死活,他隻要拖到一切結束就好。
“你怎麼還在這?”泰達轉過身,發現艾繆還站在原地,沒有離去。
“我隻是想再看看這裡。”
艾繆仰望著麵目全非的煉金工坊,聲音聽不出悲喜。
“融合結束後,恒動核心內的哲人石,就會被取走,不是嗎?逆轉凝華,令靈魂重歸軀體之中,”艾繆幽幽道,“我到時候應該會損壞吧?”
之前的種種懷疑,隻是在騙伯洛戈,艾繆很清楚自己的結局,隻是她沒想到的是,伯洛戈實在是太好騙了,好像自己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這並不好,伯洛戈越是好騙,艾繆越難過。
“你是害怕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回來?”泰達問。
“我沒有害怕,我是煉金人偶,莪和人類思維的方式並不一樣,”艾繆平靜道,“人類畏懼死亡,但我不會。”
艾繆笑了起來,“恰恰相反,我會因工具的命運得到了貫徹,而感到欣喜。”
扳手的價值並不存在於在閒置中生鏽,而是在扭動螺絲時被扭斷。
艾繆走到了一旁,扒開層層血肉,從其中取出一麵熟悉的人偶麵具,過往的記憶從眼前不斷地閃過。
沉默了很久後,艾繆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父親,我……”
壓抑的以太打斷了艾繆的話語,泰達緩緩地轉過頭,憔悴的臉龐充斥著怒氣、猙獰。
“我說過多少次了,艾繆。”
艾繆沒有退讓,反問道,“父母難道不該愛自己的孩子嗎?”
說完這句話,艾繆突然覺得很輕鬆,一直以來,她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對於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呢?”艾繆繼續問道。
“煉金人偶。”
泰達沒有絲毫的猶豫,回答道,“一件複活愛麗絲的工具,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透露著一種難言的疲憊感。
艾繆沒有反駁,隻是機械式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老師。”
艾繆不再停留,轉身走向了煉金工坊的深處,她本想在維修台上休息,可那裡已經被叢生的血肉覆蓋。
最終艾繆推開了據點小屋的房門,伯洛戈和帕爾默把房間處理的很好,封閉情況下,這裡居然沒被血肉滲透,一切都如他們當時離開的模樣。
艾繆關緊房門,在伯洛戈的單人床上緩緩坐下,然後抱膝、團成一團。
她終於回到了這裡,從泰達的口中得到問題的答案,就此做個了斷,可預想中的輕鬆後,而是一陣難言的苦澀。
“你看,我就說會是這樣吧?他從來就不在乎你,哪怕你扮成妄想家,配合他做了這麼多的事,甚至犧牲自己,複活愛麗絲,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可憐的艾繆,你居然還抱著某種不該有的期待,你覺得你的自我獻祭,會讓他變得在乎你嗎?”
愛麗絲坐在帕爾默的單人床上,挑釁道。
“工具就是工具,你從不是他的女兒。”
艾繆把頭埋的更低了。
“說來,你還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家夥啊。”
愛麗絲笑了起來,來到桌子旁,隨意地擺弄著伯洛戈他們留在這裡的東西。
伯洛戈的私人物品都是一些錘子與刀子,這家夥就像個冷兵器收藏家,抽屜裡全是致命的武器,帕爾默則是一堆又一堆的幻想小說。
兩人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都準備了不少的唱片磁帶。
“哪怕是和你最親近的伯洛戈,也沒有猜對你的願望,什麼化身成人,實際上你隻是想要所謂的……父愛?
還是說,某種被人選擇的認同感?”
愛麗絲擺弄起了唱片,將它們像飛鏢一樣丟來丟去,有的砸到了艾繆,她也毫無反應。
“其實你完全可以不回來的,拜莉對你蠻好的,連這些東西都拿了出來,你完全可以從她身上博得關愛與認同。
伯洛戈也可以的,一個我見了都怕的暴力狂,都被你耍的團團轉,從他手裡騙取些愛心,應該再輕鬆不過了吧?”
愛麗絲說著看了眼時間,“他現在應該已經睡著了吧?做關於你的夢?”
不斷的嘲笑聲中,愛麗絲將一張唱片放在了唱片機上,緩緩的轉動下,陣陣輕盈的歌聲響起。
“你看,你的選擇這麼多,如果你老老實實待在升華爐芯的話,說不定明天泰達就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如果我不回來,我就再也不知道答案了。”艾繆終於有所回應。
“嗯?為什麼你偏想要泰達的認同呢?”愛麗絲不理解,“隻因為他是你的創造者?你名義上的……父親?”
艾繆不做回答。
“嗯,你現在知道答案了,可你並不好過,艾繆,”愛麗絲朝艾繆走了過來,“其實你一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了吧?”
“你將選擇權交給了泰達,但泰達並沒有選擇你……之所以對伯洛戈隱瞞,也是出於這個目的,對嗎?”
愛麗絲撕開艾繆的傷口、毫不留情。
“哪怕是你的父親都不會選擇你,更不要說伯洛戈了。
你不敢去考驗伯洛戈,如果伯洛戈也不選擇你的話,你最後的一點期待也將湮滅。
這樣來看,艾繆的短暫人生也太失敗了啊。”
沒有回應,艾繆把自己縮的更緊了,過了好一陣,她聲音顫抖著。
“為什麼父母不會愛他的孩子呢?”
“為什麼我就不行呢?”
“隻因為我是煉金人偶嗎?”
“可我覺得,我和人類沒什麼不同,我和他們有著一樣的意識,我甚至比他們絕大部分人做的還要好。”
“所以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生來就要作為某人的替代品呢?”
艾繆安靜了下來,她試著回憶些美好的事。
她的外表總會讓人產生年齡上的錯覺,實際上艾繆也隻是個小孩子而已,在她短暫的一生裡,美好的東西並不多。
她想起誓言節,想起第一次品嘗蛋糕,想起自己看到的第一部電影,想起那名偵探與獵犬……
賜予煉金人偶以智慧,並告訴她注定被替代的命運。
這太糟糕了。
愛麗絲來到了艾繆的身前,慢慢地蹲了下來,玩味地看著狼狽的艾繆。
“彆再將選擇權交給他人了,艾繆,你的命運應該由自己決定,而不是為了那種可笑的願望,付出一切。”
愛麗絲用力地搖晃著艾繆的肩膀,對她大聲吼道。
“現在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他並不愛你,哪怕你犧牲了自己,這一點也是不會變的。”
提到這些時,愛麗絲笑個沒完。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你渴望的情感不會得到回應,無論你怎麼努力都是如此。
因此你隻有那最極端的抉擇。
自我獻祭。
以死亡來懲罰泰達,讓他悔過,認同你的存在。”
可即便這樣依舊沒有回應,相比之下艾繆才更像一個人,而泰達隻是某種忠誠地執行命令的機械。
“現在你想做什麼?殺掉泰達嗎?我可以幫助你的,還是說毀掉愛麗絲,這一點我也能做到。
我可以讓泰達悔恨萬分,讓他餘生都活在痛苦與自責中,我能將世間所有的酷刑都施加在他身上!”
愛麗絲貼近了艾繆,堅定地說道,“隻要你選擇我,我將無所不能。”
艾繆搖了搖頭。
“不,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愛麗絲一開始就死掉了,這件事和他無關,老師……老師也隻是太執著了而已……”
愛麗絲沉默了,隨後她嘲笑著。
“看啊,艾繆還真是善良啊,你能理解他們,可誰又來理解你呢?又有誰能愛你呢?”
“你說的對,你的願望真的很渺小、不值一提,隻要泰達願意施舍一點點的愛給你,你就願意自我獻祭……哪怕他是假裝的,你都可以接受。
但就是這也渺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愛麗絲憤怒了起來,“你該自私一些了,艾繆。”
她用力地握拳,仿佛要掌握命運一樣。
“該考慮你自己了!不要為彆人許願,去為你自己,許下你真正渴望的願望!”
艾繆微微抬頭,露出悲傷的眼神,再次發出那個疑問,“愛麗絲已經死了,你究竟是誰呢?”
愛麗絲對此露出微笑,她的聲音輕柔,絕無虛假。
“現在我是誰還重要嗎?”
艾繆默默地搖頭,“是的,不重要了。”
苦澀的笑聲漸起,艾繆將頭倚在牆邊,自言自語著。
“我在書上讀到過這樣的一句話,除了傷痛與疾病外,人類的所有痛苦都源自於自身的思考。
可我並不具備傷痛與疾病,我所有的痛苦都源自於我自身。”
艾繆慢慢地閉上了眼,沒有人會堅定地選擇她,即便以死亡為代價,也是如此。
她不敢去考驗他人的意圖,與其信任他人,不如一開始就孤獨前進。
艾繆突然理解為什麼人類喜歡養寵物了,隻有寵物是絕對屬於自己,也隻有寵物絕對不會背離自己。
她明白了。
隻有絕對地占有某個人、某個事物、某種可以寄托情感的東西,人類才毫無保留、無所畏懼、不計成本地付出自己的全部的情感……
其實艾繆已經知道愛麗絲是誰了,但她並不覺得害怕。
艾繆隻是覺得有些荒誕,就像注定的命運一樣,你明知道會發生什麼,卻無力阻止。
沒什麼好阻止的了。
於是艾繆伸出了手,握住了一片支離破碎的虛幻。
艾繆許下了願望,一個自私的願望。
陣陣的敲門聲響起,門把手被扭動,可當大門拉開後,其後不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片混沌與漆黑。
熟悉的身影走出了黑暗,他身上縈繞的瘋囂的氣息。
“我拿到空想種了……這樣我們兩清了,妄想家。”
格雷說著將鐵箱放在了腳下,他不多做停留,也不多言一句,關上房門,消失在了朦朧黑暗裡。
隻剩下艾繆一人孤獨地蜷縮在室內,歌聲漸起
“我想要一具完美的軀殼,一顆完整的靈魂。
我希望自己能如你一樣,可我是如此地古怪、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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