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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③·買命錢(1 / 2)

家人們,家人們!”

“出了菩薩穀,再走六裡就到泰野郡。”

“還是看看師父身上的銀錢夠不夠吧?”

過了幾日,雪明等人休整完畢,兩個學生挑擔上路。

到了菩薩穀關口,武修文看見天清地朗好風光,四下無人就大聲吆喝起來——走完黑風嶺,還有萬重山,他沒了乾爹依靠,心明眼亮再也不怕,不迷茫了。

“師父!交買命錢咯!”

從野地裡鑽出來十來位彪形大漢,皆是凶神惡煞滿臉橫肉,武修文機靈得很,早就知道東南地界的府兵德性——這些人披上官服是兵,脫下官服就是匪。

到了泰野周邊,自然會有人來攔路,向落單的旅客要買命錢。

正午時分,太陽正是最毒辣的時候,這十來號人騎著高頭大馬,腰上還彆著官府的金印大刀——不需要去細看,刀鞘上的鎏金鐵印寫有“順天承德郡守誥命”八個大字,正是泰野郡的府院官兵。

出來乾臟活還要拿著官府的武器,這也是一種保險——要是兄弟幾個不長眼,踢到鐵板上,也能取出刀子,獻出兵牌自證身份,免得丟了小命。

當頭的胖老漢站出來,攔在大路中間,對江雪明吆喝道。

“哪裡來的野和尚?跑到泰野來討飯吃?”

一旁跟在胖老漢身邊的年輕人立刻說道:“這袈裟好看得緊,許是靈光寺的護法僧人。”

“靈光寺?”胖老漢眉頭一皺,又大聲喝道:“兩個挑擔漢子賊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定是串通一氣,劫了護法僧的行李盤纏!兄弟們!我們替天行道,殺了這僧客禿驢,打他袈裟送給太守!豈不是大功一件?”

年輕人還想勸,可惜老漢鑽進錢眼,一看這袈裟就走不動道了。

除了幾聲鳥叫,菩薩穀再沒有人聲傳出來,確定就是這孤零零三人,胖老漢騎著馬,也不想問話走流程,拔出大刀往穀口衝刺。

武修文罵道:“師父!您老糊塗了!?掏錢的動作要利索!要快呀!官爺都動刀子了!”

老漢喝道:“黃口小兒!看刀!”

江雪明當時還沒回過神來,他單知道仙台府的規矩多,路難走,沒想到跑到珠州往泰野這條路上,沒有保鏢開道是寸步難行。

這會兒他腦子裡還在想,那趙劍英和關香香是如何過這一關的?這對亡命鴛鴦也沒有買命錢,連通關文牒都沒帶就匆匆逃難。沒等他想明白——刀子就來了。

老漢借了馬力,看鐵蹄飛踏衝下坡道,有奔騰駿馬開路,陽光照在刀鋒之上,就有一股好似流水的清冽寒光。

江雪明內心驚詫,終於從這幾日的悠閒狀態中醒覺,再也不能藏拙,連忙推開武修文,一腳蹬在劍雄的腰眼,把兩個學生擠靠踢踏,快速送去彆處。

他算準距離,看清勢大力沉的衝殺而來的大刀,頓時殺氣撲麵難以抵擋。

跟在老漢身後的十來騎官兵正準備拍手叫好,討個吆喝人情。

下一秒,他們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和尚躲避及時,踩著山岩翻到半空,老漢一刀落空,又牽扯韁繩追趕過去,到了穀口石灘裡跑不快,調轉馬頭就見到黑袍僧人迅速趕來。

這一呼一吸閃賺騰挪之後,靈馬也聽話護主,看不到尾巴後邊的人,它馬上踢腿傷人——可是這一腿下去,就聽見“哢嚓”怪響。

官兵們看不見靈體,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劍雄叫師父一腳踢倒在路邊,倒是看見那鐵盔神將輕輕揮拳振臂,就廢了這烈馬的一條後腿。

再好的馬兒也膽小,受了骨折傷害以後,它心驚膽戰往大路旁側野地走,剛走兩步就翻倒,連著背上的老漢一起摔下。

老漢摔得頭破血流,從馬兒身上爬走,刀也丟了,驚慌失措道:“這妖僧會使妖法!兄弟們!助我!來助我!”

不等兄弟來救,張貴人撿起大刀快步趕將上來——

“——莫傷我總旗!”騎兵裡傳出一聲厲喝。

十來號兄弟都拉住馬兒止步不前,隻有剛才那位年輕人策馬跟上,迅速衝到老漢跟前相救,到了黑袍僧麵前,這年輕人身手敏捷,拔刀下馬的動作淩厲流暢。沒等江雪明提刀劈砍,他早人一步擋在中間。

雪明定睛一看,這漢子不過二十五六歲,有一對鷹目,五官長得凶惡,兩肩寬厚有力,肚腹隆起好一個將軍肚,身手卻異常敏捷。

呼吸之間能看見滾燙的白霧,並沒有維塔烙印和授血跡象。

江雪明換手往左路走,這年輕人就持握大刀守了中線,並不熟悉左利手的戰鬥刀法——許是軍營沒有教,他就以身做盾,往左邊靠。

江雪明再往右,不過四五尺的距離了。

年輕人立刻緊張,麵目猙獰起來。到了熟悉的作戰環境,他把任何心思都寫在臉上。

江雪明不再靠近了,僵持之下,他開口問話。

“你總旗要殺我,他連我名字都沒有問,就立刻動手。怎麼?我殺不得他?”

年輕人應道:“和尚!你袈裟值錢!總旗找你要買命錢,你不想給,他就自己去取——有何不可?”

沒等雪明答話,一旁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修文立刻開始拱火。

“胡說八道!這滿腦肥腸沒有教養的匪兵!給過我們開口講話的機會麼?要掏錢也得有個動作吧?!”

武修文咋咋呼呼的,從泥地裡翻身出來,把行李捯飭好了,就要把這一肚子火都撒回去。

“我看呀!就是你這總旗叫豬油蒙了心,他府上瓦頂漏了水,天靈蓋長了瘡,婆娘偷了人,兒子卵蛋都長金毛了!出城就要殺人?你還要護著他?他是你爹麼?!”

老漢氣力不濟,從馬背摔下來這一下,把他給疼暈了,聽見武修文的罵聲,又憋紅了臉,心裡想了半天,隻能嘶聲喊一句。

“六子!先宰了這個歪嘴鐵公雞!莫來管我!我和這妖僧鬥!”

年輕人聽到總旗的氣話,沒有讓路的意思,也沒有去找武修文的麻煩——

——他的名字叫六子,父母親已經死了,總旗帶他進軍營,給太守做府兵,他把總旗當父親看,自然要保住老父親的性命。

“怎麼?你看不起我?”老漢見六子不聽話,臉上有火在燒,又瞥見營房兄弟在遠處竊竊私語,不打算來救,於是更生氣了,指著武修文吼道:“我要伱來幫?!去!去剁他腦殼!我唆他腦漿子下酒!他媽的!”

隻這幾句叫罵,修文就拉滿了仇恨。

江雪明對這老漢沒興趣,反倒是對六子很感興趣——

——因為這個年輕人厲害呀。

短短幾步的距離,以他的臂展體格和武器,不動用靈能的條件下,想要突破六子的防守,從左路進去奪老漢性命,肯定沒辦法全身而退。

就六子這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臂展和守備架勢,從元質結構來看——這小子的專注度和集中力都非常棒,比趙家兄弟要強那麼一點。

如果說趙劍英殺熊還要依靠一點運氣,依靠一點保護親人的勇武。

若是六子遇上這種身形巨大的野獸,這種人才手裡拿點家夥,再動動腦子,估計身上都不用受什麼傷——他大拇指有腫瘤一樣的厚繭,是常年騎馬射箭之人。

江雪明改了架勢,舉刀齊眉,是標準的砍頭斬殺起手。

“你不讓開?”

這個瞬間,六子倍感壓力,明晃晃的镔鐵大刀已經起了一層寒霜——

——這撲麵而來的殺氣讓他心神失守,依然咬牙堅持。

“我知道總旗不講道理,可是幫親不幫理,忠孝兩難全。和尚,你有這個本領拿我命走,就儘管來試,若是你輸了,就要願賭服輸,如果你贏,我也還了養育恩,結了親緣債。從此一筆勾銷。”

這話一說出來,六子心裡就已經認輸。

戰鬥意誌在瞬間就崩潰了,他感覺與自己對峙的並不是什麼武夫,不是什麼修羅場走出來的戰士,而是一片屍山血海裡從容不迫慢慢趟過來的妖魔。

剛才還有進退維穀拉扯距離的勇氣,此時此刻,他竟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相。

或許是被一刀砍在脖頸,刀能進到心肺,連著五六根骨頭一起砍斷。

或許是顱腦裂成兩瓣來,鬥不過兩三回合就要落敗身死。

或許是讓這和尚的身法耍弄,他要保總旗,一定不能邁大步。單這一點就鬥不過爭不贏,沒有速度優勢,什麼都是虛的。

知道這些以後,六子依然沒有退縮。

“那我試試咯?”江雪明改了雙手共持大刀,保住重心,整個人卻挺立起來,再也沒有低頭佝身調整形體的意思。

那感覺詭異極了,六子看不明白,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進攻態勢。

泰野郡是朝廷邊軍屯兵大城,從關卡出去就是中原大地,也有不少流寇任俠來避難要飯,找郡守討個生計,做門客當把總,仗著一身武藝來訓練邊軍官將。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最容易見到古怪功夫奇異把式,可是六子學了那麼多年武,見了那麼多個人,前後跟了十幾個教頭,也沒有見過如此怪異的武術。

單講持械姿態,再怎樣千奇百怪,也必須用到下半身的力量,從大地之中借來渾身筋脈的力氣,無論是四平八馬跨開步,還是一步弓墜肘沉肩的姿態,都是為了讓一股股肌肉煥發纏絲勁力,把兩腿的力氣傳達到上半身去。

這妖僧站得如此直,好似完全鬆散的弓弦,真的要打起來,他有這個力氣麼?

六子依然在思考——

——把第一回合讓出去了?就這麼拱手讓人失了先機麼?

這並不是雪明大意輕敵,而是潘克拉辛宮裡孔雀王安德雷安富的持劍姿態。

脊椎完全立起時,人體會喪失一部分下身的力量,並且重心抬高,起初雪明也看不懂這種架勢的奧秘,直到交手之後,芬芳幻夢被砍得心態失衡破了防——雪明才稍稍理解在搏命時站直身體有多麼大膽,多麼勇猛。

孔雀王是不會死的,它當然不用關心戰敗之後的事。

離它最近的老大哥就是貝奧武夫,這兩個用劍高手常年交流切磋,對潘克拉辛戰法的研究也已經到達出神入化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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