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雄厲聲大喝。
“帶我們去哪裡?”
武修文馬上脫了人皮,隻見金戌的侏儒身體中鑽出來一個精神萎靡的乾瘦男子,現出原形了。
“師弟,師父要乾大事,我們留在黑風寨是十死無生呀。”
趙劍雄馬上辯駁:“你也不講一句?師父不知道我們下山,不告而彆了?!這不是害他麼?!”
“我們隨張貴人上山來,替他挑擔,幫他誆人,這份恩情已經報答。”武修文隨口解釋道:“趙家兩位爺爺,好好想想吧,神仙妖怪要鬥法,他們一呼吸,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會疼,他們一揮手,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會死——我帶著你們躲起來,就是在幫師父呀!”
“萬一兄弟幾個成了人質,人皮也保不住了。這才是害了師父!”
武修文苦口婆心的勸道。
“不如就此分了行李,繞過黑風鎮,回官道往泰野走,我就回我的珠州城。要是趙家兩位爺爺想做地保,我跪在乾爹麵前去求去鬨——也不是難事嘛...”
關香香聽得還有如此好事,馬上掛在劍英脖子邊上,一個勁的親臉。
“英雄!英雄帶我回去吧?英雄?!”
妓女分得出輕重緩急,要說服趙劍雄,就得把握趙劍英的命根子。
長幼尊卑的規矩裡,弟弟必須聽哥哥的。
趙劍英想去推搡美女,手卻老實得很,他嗅見這婆娘身上的脂粉氣,立刻失了心智。
“老二...”
劍雄目呲欲裂,怒火衝天大聲罵道:“你聽我的話?要問我了?你在問誰?是你老二還是我?”
眼看兄弟二人要掐架撕鬥,趙劍雄想把關香香從大哥身上拽開,大哥卻護著這柔弱女子不肯退讓。
武修文也不死心,就要撕下古靈精怪的皮肉,再用剝皮樹來逼迫兩人聽話。
可是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最難辦到的,就是讓人乖乖聽話。
等到三人全都恢複正常體型,變成原來的樣子,趙家兄弟變回村夫野人,關香香的袖子扯得稀爛了,大家紅了眼,依然說不到一塊去。
“你們想要安全下山,回到黑風鎮,隻能靠我手裡的法寶過佛雕師這關。”武修文威脅道:“趙劍雄!我喊你一聲爺爺,要你保我平安。叫你一聲師弟,是顧及師父的情麵。你不要不識好歹。”
劍雄與大哥撕打鬥毆,臉上又掛了彩。他氣不打一處來,突然就開始哭——心裡難過。
他想起師父給他治傷,又想起年幼時出門去撒歡,在田地奔跑,捉兔子打狐狸的時候,要是傷了自己,爹娘也是這麼給他敷藥。
現在他沒有父親母親了,再也沒有了。
殺他父母的是誰呢?是這狗老天嗎?是妖魔鬼怪嗎?
大哥以前寵他愛他,不能讓他受半點委屈。
此時此刻大哥是為了一個女人和他置氣做對嗎?
不,不是的,大哥隻是想活,他不敢說,隻能借關香香的嘴說心裡話——
“——師父!”
劍雄大聲嚎叫起來,朝著黑風寨的方向喊。
武修文心裡慌張,連忙罵道:“畜牲!你喊什麼!要把妖魔喊來麼?!”
劍雄流著淚,朝四方土地廟那頭跪下。
“師父!師父!!!”
他連連磕頭,磕夠了九個。
“我不想害你!我不想害你!師父!”
武修文也動容了,他才聽明白劍雄的言外之意。
這一走,就是把張從風往火坑裡推。如果百目大王問起金戌的去處,張貴人答不上來,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佛雕師再往穆家莊裡搜查一番,兩個魔頭一碰麵,什麼都清楚什麼都明白了。
劍雄的腦門磕出血來,滿臉通紅的。
武修文終於放心——這小子出了一口怨氣怒氣,不會再和自己做對。
於是他拿出婆娑剝皮樹,要給幾人改頭換麵,造一副尋常百姓人家的皮囊,好躲過黑風鎮裡司祭長老的審問。
可是這琉璃寶樹一拿出來,敲在趙劍英身上,它立刻變得粉碎,再也沒有當初那種柔軟藤條抽打皮肉的韌勁了。
“怎麼回事!”武修文驚訝萬分,看著手裡的玻璃把柄:“怎麼可能!”
眾人直勾勾的盯著這寶樹,哪裡是什麼法寶,分明是沙子燒出來的分層玻璃罷了。
“張從風!你騙我?!”
武修文眼裡滿是血絲,一時間進退兩難,要下山去,肯定躲不過佛雕師。
可是要往山上走,沒有人皮麵具,要怎麼過月合關呢?
“樹裡有東西!”趙劍英眼尖,立刻提醒道。
武修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從玻璃棍裡扯來一條布帛,也是關香香的手帕。
香香姑娘花容失色,怎樣也想不到自己的貼身之物居然能被張貴人偷走。
手帕上寫道——
“——逆徒!就知道你不老實!”
隻有這一句話。
武修文又驚又喜,又怒又怕。
趙劍英連忙問道:“張貴人說什麼?”
儘管江雪明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武修文心裡卻十分歡喜。雖說五行山無處不在,可是師父依然喊他一句“逆徒”,沒有講什麼“賊子”,也沒有不管他。
下山肯定是不行,上山更不行了,那就遵照張貴人的意思,風餐露宿荒野求生,在野地裡找活路吧。
“還望兩位爺爺,保我一條小命。”
武修文老實了,開始盤算起行李的糧食和仙蜜,大概還能撐兩天。
“繼續在黑風嶺周邊風餐露宿,等師父的好消息。”
劍雄想不明白,於是搶來手帕一看:“哈哈哈哈!罵得好!”
武修文嘟囔著:“師弟,前途生死未卜,你怎麼還高興起來了?”
“不為什麼!”劍雄的腦子很簡單:“看見你吃癟!我就開心!”
過了一會,幾人找到一處背風坡,毒瘴也沒有那麼猛烈。
劍雄這才想起來,要問清楚張貴人的安排。
“武修文,既然師父都有本事把法寶偷走。為什麼還要給你留一個假的?”
講起此事,修文嗚呼哀哉的。
“他老人家頑皮,如果沒有這法寶,我也不敢帶你們逃跑——”
“——心裡起了邪念,就會有報應,師父卻舍不得我們死,知道山上凶險,要我們好好躲起來哩。等到災難過去,再來尋找我們。”
劍雄聽明白這說法,又朝著山頭,找了一處空曠的岩台跪下磕頭。
武修文笑道:“你就磕吧!他老人家又不在你麵前!你磕個什麼頭?腦袋磕裂了他也不知道!”
劍雄罵道:“欺師滅祖王八蛋!我磕我的!關你什麼事!”
武修文受了辱罵,卻沒有還嘴。
他心裡又羞又怒,山野之中不時傳來幾聲怪鴉的厲嘯。
遠方還能看見趙劍英走下矮坡,想看清地勢地形,從溪水裡捉幾條魚來,可是這魚兒也受了毒瘴的詛咒,變得凶猛異常,吞進肚子裡恐怕會染上瘟疫怪病。
武修文來到黑風鎮以後,也沒有去細看尋常百姓家的生活。
這一路走來,他跟著張貴人跋山涉水拜會神仙妖怪,走遍整個黑風鎮,鎮上百姓看似風調雨順性命安康,可是隻要敢出這鎮子一步,就得受邪毒詛咒萬劫不複。
逃?能逃到哪裡去?
逃出黑風嶺,還有大東南,逃出大東南,還有銅河諸國。
到了彆人的地盤,也要受詛咒,拜菩薩。
潮漲潮落,人命就和海水一樣,浪花起了一波又一波。拍在岸邊就是粉身碎骨,變成丹爐裡的藥材了。
我這一走,何嘗不是在吃恩師的肉,喝恩師的血?
你想一想,最早你要把玉真帶去珠州,求一份仙緣,修一份功德。
要是沒有張貴人,珠州城也會變成人間煉獄,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城,不過造了一個更大的籠子而已。
武修文啊,武修文...
如果師父沒有偷換這寶樹的能耐。
你還算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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