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惱?
說得倒是輕描淡寫。
這家夥懂什麼呢?知道我養將近百人的工作室有多辛苦嗎?
塚田佐武對廚師的裝腔作勢感覺到不屑,不過沒有直接表現出來,並且順勢要了一份蕎麥涼麵。
“我餓了,隨便吧。吃完麵趕緊回家去。”塚田這樣想著。
他感覺這家店裡的人有些古怪,但因為難以忍耐的饑餓感,並不想計較太多。隻想著快點吃完夜宵,然後回家淋浴短暫睡上一覺,明天還有更多重要的工作等著他去做。
“客人,請稍後。”
對麵的廚師態度很好地向塚田點點頭。
而後,又有兩個製服穿著整齊的服務生走過來,給塚田先生上了一份毛豆和一杯生啤。
“這是本店的贈品,請享用。”服務生這樣說著。
“麵積這麼小的一家店,用得著這麼多人手嗎?”塚田更加疑惑了。
這間蕎麥麵店裡的工作人員,雖然服務態度都很得體,但就是透著古怪。
塚田撚起一條毛豆,將翠綠色澤的豆子擠進嘴裡。
鹽水浸透的毛豆鹹淡合適,生啤也很爽口甘洌。
小食配酒水,很能消解人的疲憊感。
不過,給塚田佐武的感覺也就是那樣。作為工作室的運營者,他也算是有錢人,再精致高檔的餐品也都是吃過的,吃慣了以後,感覺也就不過如此,路邊的小店食品並不能給他太多的驚喜。
塚田太忙了,而人生的時間又實在太少,隻爭朝夕。一個人的一天,必須要在吃飯睡覺這些瑣事上投入時間,而刨去掉這些時間,又還剩多少能真正投入到有意義的事情中去呢?
所以啊,睡眠還有食欲這些,不過是人為了維持生存需要的最低級需求罷了。
實在沒有必要去享受。
其實在塚田看來,食物的話最好是方便快捷,能解決饑餓,能補充人體需要的營養,讓人像被上了油的精密機器一樣運作起來就行。味道什麼的,實在是不太重要。
“想我走進這家店,也隻不過是實在饑餓,所以必要要浪費些時間。”
塚田又吃了幾顆毛豆,飲了兩口生啤。
這時候,對麵開放廚房裡的那位廚師,終於開始烹飪了。
對方的表情認真又虔誠,十分投入,像是要雕琢製作什麼無與倫比的藝術品。
在他動手之際,周圍的服務生們都圍了過來,廚房裡麵也多出兩個大概是幫廚的人。
塚田先生四下打量,發覺這家店所有的人員加起來,足足有九個之多。
“還真是……一群奇怪的人。”他繼續想著。
“烹煮蕎麥麵的過程,和人生是一樣的。”廚師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像是在授課。
周圍的那些服務員和幫廚,也都像是認真的學生一般,垂手圍在一起,認真聽著。
咕嘟咕嘟——
鍋裡的熱水燒開沸騰,蒸汽在暖黃的燈光下氤氳開來。
廚師將一把蕎麥麵小心下入鍋裡,小心用筷子攪拌。
褐色的麵條在沸水裡蜷縮翻滾。
“水溫要適宜,煮麵的時間要適宜。過熱了,或者煮的久了,蕎麥麵也會有苦惱的。苦惱越積越多,麵條就會鬆垮軟爛,從而失掉本味。”廚師一邊用筷子攪拌煮鍋,一邊繼續講著。
他的話像是講給學徒們聽的,也像是講給塚田聽的。
“煮好的麵條,要放進冷水裡冷卻。拋卻高溫帶來的壓力,浸透在冷水裡麵,是找尋自我的過程,能讓軟掉的麵條,找到韌性。”
廚師把鍋裡的麵撈起。
邊上立刻有幫廚端出一大碗帶著冰塊的冷水。
“要把麵條上的澱粉洗乾淨。洗乾淨這些雜質,蕎麥麵才會變得澄澈乾淨,返璞歸真。沒有雜質,才是做人的本真。”廚師又說。
周圍的幫廚們依舊是認真聽著,像是要把廚師的話當成什麼金玉之言,牢記在心裡。
而塚田佐武隻是感覺到了可笑,嗤之以鼻地腹誹:“搞什麼啊?這些人,裝模作樣的,真是好笑。”
蕎麥麵的製作非常簡單。
麵條煮好冷卻好,撒上海苔碎和芝麻。
生抽、味淋混合,加上木花魚汁、大蔥末激發風味,製成醬汁。
兩者搭配,就可以吃了。
除此之外,廚師還額外做了一份白蘿卜泥。
他將三份食材都盛在木質的餐盤上,推到了坐在吧台的塚田佐武麵前。
“客人,請用。”
“嗯。”
塚田佐武不耐地拿起筷子,就著醬料吃了。
味道嘛,和他預料的一樣。
一份簡單無比的蕎麥麵,能有多美味呢?
快點填飽肚子走人吧。
已經不想再和這些自說自話的怪胎們打交道了。
對麵的廚師微笑著,一言不發盯著塚田看,周圍那些學徒,也在看著他吃麵。
這種古怪的氛圍,讓塚田先生沒來由地煩躁,他終於有點受不了了,放下筷子:“怎麼了?”
“客人,你有多久沒有靜下心來,好好品嘗食物的美味了?”廚師這樣問他,同時開始脫去身上的製服。
“這和你沒有關係吧?”塚田更加不耐煩。
廚師沒有回他,隻是笑。
然後自顧自走進了店內一扇虛掩的門裡,可能是去了員工休息區。那些幫廚和服務員也跟上,隻留下塚田一個人在店裡坐著。
“真是一群笨蛋。”
塚田不想再理會那些人,繼續吃麵。
為了不浪費時間,他吃飯速來都吃得很快,這次也不例外。
等到吃完後,正看見那位廚師,在一眾學徒的簇擁下從虛掩的門後重新走出來。
和剛才的形象不同。
那名廚師完全換掉了衣服,改穿上了一身筆挺的西裝,手裡還拿著一個看起來價格不菲的皮質公務包,完全就是一副職場精英的模樣。
他同蕎麥麵店裡的其他人或擁抱或握手,看起來像是在進行著什麼鄭重的告彆儀式。
最後,“廚師”走到一臉狐疑的塚田麵前,朝他微微鞠躬:“客人,你也會在這裡找到本我的,就像我一樣。”
說著,對方徑直朝著門外走去。
在門口的時候,還深呼吸了幾輪,才小心地推開門。
叮鈴——
門上的鈴鐺撞響,門外的景象朦朧模糊,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