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馬日碑多少還顧及著盧植的顏麵而出手大方,那麼荀爽的大方出手就讓劉備比較意外了。
荀爽光是五銖錢、絹布等等能當錢花的“現錢”就資助了劉備差不多三千萬的數額,還額外資助了一批糧食,浩浩蕩蕩從潁川往雒陽運,規模頗為龐大,就等著劉備簽收了。
劉備很驚訝,親自去感謝荀爽,荀爽則笑嗬嗬地對劉備說不用謝他,他這樣做,也是有事相求。
原來,荀爽希望劉備可以以涼州牧的身份幫忙安排一下荀氏的一位優秀子弟做個官,給他一點事情做,幫他曆練曆練。
此人名為荀或,表字文若。
劉備對此頗為吃驚。
“我?荀氏子弟應該不會缺進身之階,為什麼要由我來辟召他做官呢?”
“玄德明知故問,之前那件事情以後,荀氏在潁川的處境可不好啊。”
荀爽笑嗬嗬道“而且此事還真不是我一人做出的決定,文若近日來雒陽遊曆探親,聽聞了玄德將要去涼州為涼州牧的消息,所以主動向我請求能夠跟隨玄德一同前往涼州。”
“哦?竟有此事?”
劉備頗感意外,旋即反應了過來,此事背後怕也有些秘辛,不是荀爽所說的那麼簡單,不過如果荀爽不說,他也不想多問。
有人帶資進組,不是挺好的一件事情嗎?誰會和錢過不去?
可他沒想到荀爽居然直說了。
“文若年幼的時候,被他的父親安排了當時的中常侍唐衡的女兒作為妻子,以此躲避宦官的迫害,當時大家都很理解這個事情,所以文若一直也沒有因為此事受到苛責。
但是近來,因為與今文學派的爭端,文若因為此事在家鄉受到廣泛的譏諷和排擠,心情抑鬱,不得已離家來雒陽,說是探親遊曆,實際上也是來避風頭的,家鄉的情況,他實在是支撐不住。
結果不曾想來了雒陽也被人認出來,當街嘲諷他是宦官的女婿,文若表麵上不說什麼,背地裡卻為此流淚歎息,我很理解文若的情緒,這不是他的錯,他卻要為此承擔責任。
後來,他聽說了玄德將要去雒陽為涼州牧的消息,便直接來找我,希望可以跟隨玄德去涼州做官曆練,如此一來,倒也好過在雒陽受人嘲諷,我想想也有道理,便隻能前來拜托玄德了。
當然,文若絕不是不學無術之輩,他從小就非常聰明,學業一直都是全族最優秀的幾人之一,所學非常廣泛,就連治理地方的一些學識,也已經學了很多,玄德儘管放心。”
原來這裡頭還有如此的緣由。
聽起來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想想曹操的遭遇,劉備差不多也能理解荀或目前的遭遇了。
這對他來說,的確是個意外所得,因為荀或的王佐之才的名望雖然是士族商業互吹的產物,)那年頭被吹噓為王佐之才的人也不止他一錮,但是荀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真的是王佐之才。
現在的荀或或許還要曆練,但是是金子,一定可以發光。
於是劉備欣然應允,當即決定用涼州牧的身份簽署辟召令給荀或,辟召荀或為自己的議曹從事,參與軍政大事的商議,請他儘快前來赴任。
荀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古文學派眾大佬當中給的最少的,是鄭玄。
但是在劉備看來,鄭玄給的已經很多了。
鄭玄不是什麼有大錢的人,生活也非常簡樸,除了官服之外,家裡隻有幾套布衣,平日裡吃素食,很少飲酒,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平時好不容易有點錢,他都會贈送給有困難的朋友、弟子、門生,寧願自己少吃一頓飯,也要讓生活不輕鬆的弟子門生吃上飽飯。
他就是有如此德行的人。
但是聽聞劉備需要錢去募兵赴任,他還是東拚西湊了五十萬錢交給劉備,囑托劉備一定要小心謹慎。
“涼州到底是個凶險的地方,你雖然得封州牧,一州主宰,但也是肉體凡胎,萬萬不可親身犯險,明白了嗎?”
“您請放心,我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到雒陽,再來感謝您的提點。”
鄭玄頓了頓,笑了。
“就是不知道玄德歸來時,我還在不在雒陽。”
劉備立刻明白了鄭玄的意思。
“您是打算之後便辭官歸隱嗎?”
鄭玄點了點頭。
“我想著,你去了涼州,差不多子乾也快回來了,等子乾回來,我就和他商量著,找個機會辭官,回老家教書育人,做孔夫子曾經做過的事情,我不想做下一個楊賜,我想要終老於家鄉,而不是雒陽。”
劉備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
“這樣倒也不是不好,但是您若是不在,古文學派恐怕很難找到一個能夠完全服眾的人了,老師雖然有名氣,但是並不能壓過袁隗,您若離開,我擔心袁隗會與老師不善,古文學派內部會產生爭執。”
“這就是我一定要離開的原因啊。”
鄭玄笑眯眯的說道“這個學派並不是我所中意的學派,這個學派所為的不是學術,而是權力,這不是一個學派該有的樣子,我已經支撐了很久了,以後,我應該是很難支撐下去了。
誰想要爭,就讓誰去爭,我這個老朽不想也不敢成為任何人的絆腳石,我已經快六十歲了,我隻想安穩度過餘生,讓我安心閉上眼睛,這比什麼都重要,玄德,你說呢?”
這是在對我說?
還是在對其他人說?
劉備搞不清楚鄭玄的意思。
但是他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您是一位真正的儒生,隻是可惜,如您這般的儒生,在這個天下,也不會有很多。”
劉備感慨道“天下士人所想的,無非是功名利祿,而您卻要追求純粹的學術,我很敬佩您。”
“玄德,我也不是沒有追求名利的時候,但是最終,我還是醒悟了。”
鄭玄笑道“功名利祿,都是虛妄,著書立說,教書育人,讓吾輩學術傳於後世,這才是人間正道,功名於我如浮雲,我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劉備沉默了一會兒,也笑了。
“您說的對,所以鄭公,您的名望,一定可以傳於後世,讓後人敬仰。”
“那你呢?”
鄭玄盯著劉備。
劉備想了想。
“我恐怕是要爭取讓自己不會遺臭萬年吧。”
“這樣啊。”
鄭玄深深地歎息道“玄德有此誌向,未來到底要做成什麼事業,我已經無法設想了,但願我這老朽不會成為玄德道路上的絆腳石,被你嫌麻煩。”
“不會的。”
劉備搖了搖頭,笑道“我的麻煩,永遠不會是一位純粹的學者,我永遠尊敬您在學術上的貢獻,也永遠敬佩您的人品,不論未來發生什麼,我終究不會做對您有害處的事情。”
鄭玄又看了看劉備,緩緩點頭。
“這話,我記住了,玄德,好做,好做。”
“唯。”
劉備向鄭玄行禮,隨後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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