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職業是牙醫。
但我的牙齒裡住了個人,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天我起床刷牙,突然聽到一聲:
喂——
整個家裡隻有我一個人,衛生間裡空蕩蕩的,我看向鏡子,鏡子裡的我一臉麻木。
喂——
他又叫我。
聲音好像是從我的牙齒裡傳來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感覺,但好像真的是從牙齒裡傳來的。
我用牙刷敲了敲我的牙齒,聽到很悶的響聲,他沒有再說話了。
我洗漱完之後要去上班,這是我每天的日常行為。牙醫館開在貧民窟,我就住同個小區,隻要下樓就能去工作,通勤時間不超過五分鐘。
這個診所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去牙醫館的路上要穿越一條黑漆漆的樓道,我從小在這兒長大。
後來父親去世了,這裡聽說有金屬汙染,所以有些鄰居搬走了,但是又搬過來新的鄰居。
新的鄰居都是些殘次品,他們很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旦拿到錢就會吸食一種叫黑夢的新型致幻劑,時間長了會腐蝕牙齒。
我從來不覺得他們討人厭,因為他們的牙齒壞掉後會過來找我修牙。
做生意嘛,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自己沒有客源,但是我這兒客源是源源不斷的。
因為科技發展,很多牙醫被機器取代了,牙醫變成了一種有點複古的職業,現在很多醫療艙可以看牙,無痛,比人更加精準,全程體驗都非常優秀。
但是貴。
很多人根本看不起,隻能來找我做手藝活。
我一直為這些人服務的,他們叫我黑夢牙醫。
他們說我專門吃致幻劑後遺症的這碗飯,我從不否認,這沒什麼好否認的。
頂層的財閥在蠶食底層的人,一層層剝削下來,我隻是處於食物鏈最後一段。
我沒辦法拯救這些殘次品,但我可以為他們治療牙齒。
我每天都會穿過很多殘次品才能回到我的診所,我經常覺得有人想要殺我,他們就大大方方躺屍在角落裡,說不定哪天吸食太過了產生幻覺,就會把我弄死。
我一直有這個覺悟,但從來沒想過搬家,我覺得就這樣結束也沒什麼事兒。
我有時候會很好奇,那個黑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們為什麼吸食之後會躺在角落裡,角落裡不臟嗎?
但我沒有越軌嘗試過,我每天隻是重複自己的生活,醒來,去上班,打開病人的口腔,看到一口黑牙,時間久了,我甚至可以通過牙齒辨認這個人是誰。
其實我能做的事兒很少,因為我不論怎麼修補,那些牙齒都會繼續壞掉,所以我隻是治標不治本。
但我一直在觀察這些人的牙齒,每個人的牙齒都不一樣,每一顆小小的牙齒好像有獨立的生命。
真奇怪的想法,我還沒有吸食黑夢,就已經產生幻覺了。
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我的牙齒開始說話了。
他剛開始隻是叫我,喂!
喂——
這些喂有不同的語氣,好像是用來表達自己不同的心情,我覺得很煩,太吵了。
真的,比那些殘次品更討人厭,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會準確傳達到我的腦海,我沒辦法逃避,也沒辦法堵住耳朵。
不論我怎麼大聲外放音樂,音樂聲都蓋不過牙齒裡的聲音。
我問過其他人能不能聽到。
助理醫生很驚恐地看著我,好像我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沒人能聽到,隻有我能聽到,所以他能煩的人也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這太難受了,一個人的牙齒裡住了一個人,或者說,一個人住在另外一個人的牙齒裡。
這對我們倆來說應該都很難受。
我有時候會幻想,住在我牙齒裡的這個人是什麼感受呢?他每天都做在什麼?
也每天早上醒來之後刷牙嗎?
我給自己拍了很多牙齒的照片,我每天都會拍一張,我想找到他在哪兒,我想對他了解更深入點。
但不論我使用什麼機器,或者用什麼手段,我都找不到他。
我甚至去看了其他牙科醫生,但那個醫生沒有找到我的病灶,反而讓我看心理科。
太不專業了。
我明明過來看的是牙齒,怎麼讓我去看心理科呢?
我又花錢去看了專門治療牙齒的醫療艙,一次費用很高,需要花費三萬新幣。
那個號稱高科技的醫療艙沒有檢測出任何問題,“你的牙齒很健康。”醫療艙機械女聲對我說。
我很失望,但我還是保留了這個習慣,每天去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儀器給自己拍攝一張牙齒的照片。
久而久之,我家裡都是牙齒的照片,他們看上去千篇一律的沒有任何區彆。
但我感覺,這些照片很漂亮,我是牙醫,我很注重自己的牙齒保護,每一顆牙齒都很健康。
我有時候會帶著欣賞的目光去看待這一顆顆牙,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土。
後來,他好像學會了說話,他不隻是說喂,他說了第一句話。
“牙疼。”
然後是更完整的一句話:“我牙疼。”
“醫生,我牙疼。”
我經常聽到這句話,醫生我牙疼,每個患者見麵基本都是用這句話來開場。
我在這個時候會耐心詢問他到底哪顆牙疼,怎麼疼,我會敲敲他的牙齒表麵,詢問是這裡嗎?我會打開大燈,探進他的口腔,仔仔細細觀察他的那顆壞牙。
醫生,我牙疼。
正常情況下我都應該是這樣處理的。
但是他讓我很困惑,因為他住在我的牙齒裡,我沒辦法看到他的嘴巴,也沒辦法看到他的牙。
他的牙齒裡也會住著一個人嗎?
他牙齒裡的人也會跟他說牙疼嗎?
越來越煩人了,我心想。
我的忍耐力有極限,他可以這樣喂喂喂地叫我,但不能日夜在我牙齒裡喊:醫生!我的牙齒好疼!
我的意思是,這樣不禮貌。
很不禮貌的。
那天我在給人做根管治療,他這樣一叫,我手抖了抖,電鑽沒控製好,我差點穿透了那個病人的臉頰。
我賠了一些錢,對方是個殘次品,他本來就快死了,偏偏要來我的診所坑我一筆。
我賠了一半身家出去。
然後我開始仔細琢磨這件事了,這樣下去不行的,我應該是遇到了一些問題,需要自己拯救自己。
我在匿名互助論壇上發布帖子,希望有人能解開我的問題。
但是他們都在陰陽怪氣嘲笑我,我很有耐心的,就像對待我的每一位病人一樣耐心回複。
“我沒有開玩笑哦,我說認真的,他說自己牙疼,我是一名牙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