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區垃圾場。
焚燒爐附近堆滿了垃圾,整個聯邦的垃圾處理中心就是103區,每天都有上百噸的垃圾通過地下管道或者空中軌道列車送往103區。
垃圾和廢物是103區特產,你很難在另外一個地方看到這麼多垃圾和殘次品。
焚燒爐有一群拾荒人,他們專門靠撿垃圾為生。
有些垃圾對他們來說完全是好的,有些東西明明修一修就能用。
他們可以撿回破損的機械臂,也可以撿回破損的機器人,有時候翻翻撿撿,還能找到富人隨手丟下的值錢珠寶。
說是在撿垃圾,不如說是在淘金。
當年103區的殘次品就業渠道不多,大多數人都來撿過垃圾。
但這兩年好貨越來越少了,他們必須要在成山的垃圾堆裡挑揀出自己需要的。
金屬汙染和生物汙染非常嚴重,烈日暴曬下,這行收入不算好看,這兩年乾的人不多了。
“老楊,你乾什麼呢?”
被叫做老楊的老婦人佝僂著背,正在用雙手拚命往外刨,她目光過分專注了,根本沒聽到身邊人在說什麼。
劉勝看了一眼四周,他們這片人很少,這個小山頭就他們一個,看老楊這個反應跟挖到寶一樣。
發財機會不能大聲嚷嚷,誰都不想跟人分一杯羹,劉勝小心翼翼挪到老楊身邊,壓低聲音問:“你找到寶了?”
老婦人正在拚命往外拽一個機械義肢,“臭小子,我他媽拽不動,過來幫忙。”
劉勝看她一把老骨頭,嘖了一聲,幫忙一起拽,但那隻機械腿沉地要命,而且好像真的被什麼東西卡住,他們倆拽了兩分鐘竟然毫無反應。
劉勝滿頭大汗:“你到底在找什麼?”
老楊:“下麵有活人。”
劉勝動作一頓,聽到這話差點卸力,“你瘋了?這下麵怎麼可能有活人?”
老楊是站在一個小山丘的頂峰上開始挖掘的,她剛才挖出去的垃圾已經堆成一個小山。
下麵是活人早就被壓扁了。
而且運往103區的垃圾要經過層層篩選,肯定會檢測生命痕跡,確定是死的才會運過來。
劉勝撿垃圾十年了,沒見過活人,隻見過死屍,不知道是被什麼連環殺人弄死的還是什麼,直接給扔垃圾場。
劉勝特彆討厭這種屍體,腐爛的屍體會造成生物汙染。
剩下的就隻有那些黑心實驗室裡的實驗體了,特彆嚇人,明明長得跟你一樣,但是跟你又不太一樣。
劉勝最討厭的就是實驗品。
劉勝聽到這兒不想使勁兒了,“活人也被壓成死人了,你彆白費力氣了。”
怎麼回事,他媽為什麼認不清現實呢?底層人就要有底層人的樣子,不要老異想天開。
劉勝覺得她媽又來了,每次都這樣,看到一點希望就眼巴巴衝上去,以為是金子。
以為自己挖人參呢?
老楊:“你說什麼呢,真是的活的。”
劉勝:“說真的咱家太窮了,有錢人才能救人,我們救上來也沒用啊。”
事實如此,都這麼窮了,家裡都掀不開鍋了,真救了個人,這家日子彆過了。
劉勝一點都不想幫忙:“我鬆手了啊。”
老楊很著急:“彆鬆手!就快了,我沒騙你,真的有活人,我聽到心跳了。”
劉勝:“心跳?你能從這兒聽到裡麵的心跳聲?”
老楊:“我人老了,耳朵沒壞,特彆響,咚咚咚的。”
劉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在他的認知裡大型生物心跳聲會更凶猛,如果真的有活物,像老楊形容的那樣,心跳聲那麼猛。
那他們在挖什麼?
怪物?
劉勝想起那些牆外的怪物越發感覺恐怖,說:“真嚇人啊,我真鬆手了啊,你自己挖,我不敢動了。”
老楊差點被他氣背過去,“你就幫我把這個拿走,剩下的我自己來,你不能欺負你老媽!”
劉勝:“……”
“喂,你過分了啊。”劉勝嘴上這麼說,不過也沒鬆手,老楊說得對,他不能把他媽扔在這兒,一把老骨頭了,撿垃圾本來就危險,要是因為這事兒有損失,劉勝都不想原諒自己。
哢嚓——
機械腿卡住的地方鬆懈,倆人差點摔了個跟頭,劉勝眼疾手快撈住老楊才沒讓她從垃圾山上翻下去。
“靠!嚇死我了!”劉勝把他媽扶穩,“你再摔個好歹來。”
劉勝想著下次不能讓老楊來了,這比挖出個怪物還恐怖。
老楊臉色慘白,劉勝剛開始以為她嚇得,“你趕緊歇著吧,我幫你弄。”
老楊:“你彆動,你聽。”
“什麼呀,你……”劉勝話沒說完,因為他這次真的聽到了。
咚——
老楊說得對,那是心跳聲,很蓬勃的心跳聲。
這下麵……真的有活物?
老楊反應比他快,已經趴在垃圾場旁邊挖掘,劉勝愣了兩秒,也開始挖掘。
這次他們沒挖多久,然後倆人一起停下了。
老楊和劉勝都臉色慘白,他們從來沒看過這麼詭異的場景。
垃圾場中什麼都有,金屬垃圾生物垃圾,包括一些腐爛的動物屍體,垃圾場是破敗的代名詞,無序而臟亂,除了他們這種五等公民沒人願意在這兒。
但現在,垃圾堆伸出了一隻手,那麼的柔軟,那是一隻小孩兒的手。
咚——
……
咚——
祝寧遇到了麻煩。
她是說,她真的遇到了麻煩。
祝寧在跑步,每次她很煩悶的時候就去跑步,那時候是深夜,塑膠跑道上隻有她一個人,沒有裁判沒有教練沒有同伴。
從頭到尾隻有她一個人,她機械地邁開雙腿,耳邊隻有心跳的聲音。
一旦開始跑步不要輕易停下,不然就會難以接上,中間那口氣斷掉很麻煩。
所以祝寧的腳步沒有停下過,她一直在前進,重複著,一圈又一圈。
她那時候多大呢?
十五歲的訓練營,當時已經進入國家隊。
每天進行體能訓練,接受職業射擊培訓,全國最頂尖的射擊手都在自己身邊,日複一日,進行非常機械的訓練生活。
那是非常枯燥的,所有的榮光隻存在於賽場的那一刻,在私下的訓練,就是無儘的折磨。
永遠都不會到達完美,永遠比你更強大的對手出現,永遠都有更嚴苛的要求。
攀登巔峰,巔峰之上搖搖欲墜,你不夠強大,所有的比賽都成了極致的壓力。
她最近狀態很差,成績非常糟糕。
“你到底會不會射擊?”教練說:“不想乾了趁早轉行!你現在去乾彆的還來得及。”
“祝寧!”教練說:“晚上加訓。”
“祝寧,”教練臉色很差,“我說了,乾不了直接走,我們不留廢物。”
廢物,垃圾,祝寧曾經被罵過無數次廢物。
沒有人可以一輩子戴著天才的光環,她大多數時候就是個垃圾。
每一次失敗都像是一把重錘砸下,人需要被反複捶打,被反複折磨。
她真的會射擊嗎?她真的有天賦嗎?她真的夠努力嗎?她真的適合這一行嗎?
要不趁早離開,要不當個平凡的人,內心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她快受不了生活的捶打了。
啪——
祝寧停下來,她扶著膝蓋大口喘氣,額頭的汗掉在跑道上,瞬間打濕一片。
晚上有些冷,但是她感覺不到,因為剛才運動過,她渾身都在發燙,身體有些發麻,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瘋狂湧動。
汗如雨下,滴滴答答落下來,祝寧盯著深紅色的跑道,感受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她的心臟跳得很快。
祝遙說希望她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她說希望自己超快樂,祝遙是什麼意思呢?
她不會要求祝寧成才,她可以讓祝寧在隨便中長大,她對自己毫無要求。
就算今天祝寧被教練趕出門,她回家從此躺平當個垃圾,祝遙也不會說任何話。
她允許祝寧當個垃圾。
深夜的跑道中,祝寧的手按在胸膛上,掌心下就是自己的心臟,她靜靜感受著心跳聲。
“人類的心臟本身就充滿美感。”祝遙曾經說過這句話。
當時祝寧很小,才五六歲,她對祝遙的工作很好奇,問她看到血腥的心臟會不會害怕。
祝遙搖了搖頭,說心臟本身就很美。
“每一個臟器都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們獨立又互相協作,這樣才能讓你運轉。你現在還活著,是因為你的心臟還在努力跳動。”
祝遙讓祝寧把手掌覆蓋在自己胸口,“感受到了嗎?沒事兒乾的時候多關注下它,它很努力的。”
祝寧很好奇地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聲,覺得很奇妙,自己在休息的時候,心臟沒有在休息。
她很幼稚地問:“它不會累了想休息嗎?”
為什麼不會疲憊呢?
人會累了想睡覺休息,心臟不會嗎?
祝遙笑了,養孩子最快樂的時候就是現在,小孩子的問題真的很好玩,她本來想說如果心臟累了就成為了疾病,很多患者死於心衰。
那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
祝遙的工作就是做這個,她見過很多死人,見過很多停止跳動的心臟,不論祝遙有什麼憐憫,或者多麼努力都無法完全阻止死亡。
大部分人平時都感受不到心臟的存在,他們隻是正常的生活,起床工作吃飯。
但有一天,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人在感受到心臟的瞬間其實就已經晚了。
他們在起身的瞬間心臟驟然發疼,在工作崗位上突然感覺心梗,在路上突然倒下。
有些人幸運可以進入醫院接受緊急治療,但也有些人不那麼幸運根本堅持不到見到大夫。
祝遙看著祝寧的眼睛,沒有說出這番話,她選擇了一種更天真而理想的回答:“人遠比你想象的更加強大。”
這話是哄小孩的,但祝寧記住了。
她重新站在賽場上,心裡在想著這句話,人遠比你想象的更加強大。
全國十米□□比賽現場,那是十五歲的祝寧參加的最重量級的比賽,幾乎決定了她的職業生涯。
她是能更進一步,還是從此止步於此就看那天。
無數媒體鏡頭在對準自己,通過直播鏡頭播給無數人看,現場觀眾正在歡呼。
在場的可能有人是自己的粉絲,祝寧從小被冠以天才的稱號,出名很早。
解說員會根據自己的舉動進行解說,祝寧要麵對的是所有人。
很多人在看她,但沒有祝遙,祝遙今天有手術,應該會在結束後看重播。
但祝寧當時想不了那麼多,她拿起槍的時候就會忘記四周,她聽不到觀眾的聲音。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槍,還有靶子。
祝寧拿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