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這般想的。”在白顯規與張公慎的詫異中,張行也隨之來笑。“若是真能躲過這一劫,起死回生,那我自有一番心思在天下大勢上,便是天命,三輝四禦也要就此多看顧我們黜龍幫兩分吧?”
羅術似笑非笑。
“敗則白氏儘取天下大勢,其餘人再難翻轉,勝則我黜龍幫起死回生,就此奪回兩分天下氣運。但除此之外,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的。”張行終於抬手去取桌案上的酒壺,乃是從容斟了兩杯酒。“從幽州軍而言,若白氏儘取天下大勢,則再無自立可能,隻能漸漸淪為附庸,繼而被吞並,而且因為是河北人附於關隴人之下,恐怕從此伏低做小,數代不得翻身;而若黜龍幫生還,奪了兩分氣運,其實幽州軍也是能有一分氣運回來的因為河北這裡,看似魚龍混雜,諸侯割據,其實素來是脈絡可循的之前是官軍與義軍;此戰後,是河北人與關隴人。”
羅術依舊含笑,沉默不語。
倒是白顯規和張公慎幾乎各自意動,然後前者率先來勸“總管,張首席這話有道理。”
後者也立即提醒“總管,若白橫秋無功而返,黜龍幫逃出生天,則接下來河北這裡,必然是黜龍幫與我們幽州軍這倆家河北勢力對付薛、李兩家關隴勢力為主,這樣,黜龍幫固然是起死回生,我們也可以趁機整合幽州、進逼河間,然後北上掃蕩北地屆時,仿效黑帝爺自北向南摧枯拉朽,成就霸業未嘗不可,何必再受關隴人半輩子的氣?”
羅術依舊笑而不語。
這個時候張行反過來捉住對方手來問“羅總管,就算不考慮本地人、外地人的鄉土大義,不考慮你所領幽州的前途,你為本土豪傑,難道不知道之前數百年河北的此起彼伏?”
“自然知道,但這又如何?”
“既知道,難道不為自家稍作考慮?”張行蹙眉追問。
“我考慮自家什麼?”羅術大笑不止,同時嘗試再度抽回手掌。“張首席是要拿我性命做威脅嗎?今晚便讓黜龍幫從我這裡逃出去?!”
“羅總管想哪裡去了?”張行一手繼續按住對方,一手卻主動撒開,轉而將案上一杯酒端起,送到對方胸前,言辭懇切。“我是說,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心懷大誌,包藏四海,縱有一線生機,也該爭為天下先,豈能鬱鬱久居人下,甘為他人做犬馬?!”
張行清晰感覺到對方手腕陡然一跳他曉得,此事已經成了六分。
便是帳中原本已經插嘴的白、張二人,此時也都屏息。
羅術沉默許久。
事情的利弊,局勢的走向,張行到來後,區區幾句話而已,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甚至不用張行說,這些天,他也跟白顯規等人討論的很清楚了,包括得失前途的賬也算的還行隻不過,他必須要承認,他自己跟自己這些親信算的賬並沒有張行算的清楚。
尤其是,其餘人跟自己一起算賬的時候,都沒有從自己野心角度來算過賬。
就連白顯規都沒有問過,自己到底想做什麼?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這句話讓他剛剛心底酥麻了一下!
過了不知道多久,羅術伸手接過對方手中酒杯,緩緩來問“若被白橫秋發覺,我幽州軍先要覆滅的。”
“不會的。”張行曉得此事已經成了九分。“一旦決定,我將發四路兵馬,各自從東南麵河對岸的東都軍大營、北麵馮公大營、西北麵羅總管這裡,還有西南麵王臣廓處一起突圍能從這裡走的,多則六七千,少則三四千,人數並不多,白橫秋都未必不知道往哪裡追,屆時你們看局勢,假做追擊趁機撤離便是還有,我還會讓大兵團與李樞一起佯攻做掩護。”
“馮公與王臣廓也都同意了?”羅術眯著眼睛來問。
“不是,隻馮公那裡同意了,王臣廓那裡跟河對岸一樣,是準備突圍,看他一個土匪敢不敢拿自己家底子與我拚命。”張行舉起自己那杯酒,坦蕩笑道。“便是馮公那裡,說實話,他其實也說,自己未必能保證營中那些郡卒妥當但這個時候,還能計較這些嗎?”
羅術點點頭,再度來問“什麼時候?”
“明夜淩晨,但今晚我馬上就要趁著下雨從你這裡放出去幾十號人,往外麵各處傳令,他們走了,我再回去。”
“你從哪裡走?”
“看白橫秋在哪裡,我要持付龍印做應對的。”“那突圍後呢?”
“自然是一起往東麵會合,我會讓三娘帶隊接應我,李樞也會讓他引兵從大河岸邊速速東進,躲開白橫秋,會合大兵團。”
“若是白橫秋依舊追下去呢?”
“那自然是我們黜龍幫的生死了但羅總管要來助我們一臂之力也未嘗不可。”張行言辭誠息。
“最後一問”羅術重新笑了一笑。“雖是不大可能,可萬一白橫秋驅趕我們幽州軍不停追擊從我們這裡逃出的黜龍軍呢?”
“生死有命。”張行也頓了一頓。“生死有命,若是那般,便是說其餘所有兵馬都脫得生機比我想的最好的局勢還要好。”
“不錯,不錯。”意識到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再問的羅術緩緩點頭,卻是在沉吟片刻後將手中酒水捧起一飲而儘。“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張行也將手中那杯酒一飲而儘,並將空杯展示給對方。“李薛不滅,黜龍幫且與幽州軍共河北!”
“且共河北!”羅術也將空杯亮了出來。
既做約定,張行再不猶豫,直接起身,就往帳外而去,然後一一做吩咐。
這裡麵就有了一些跟羅術言語的偏差。
信使的確開始發出,而且絡繹不絕,但實際上,為了防止泄密,真正知道相關機密的信使並不多,隻有區區五人,而且是提前得到了預備信息,聞訊立即便可出發
其中,一名信使往白有思處,乃是告知對方,這邊真正的突圍方向是西北轉北麵,要白有思即刻乘船攜帶軍事補給自大河口出發北上,往北麵漳水、滹沱河、桑乾水共同入海口處,然後逆流而上以做接應;
一名信使往大兵團處,要魏玄定、陳斌、竇立德即刻發兵,猛攻鄃城,敲山震虎,兼為掩護,然後後日早上之前迅速後撤
一名信使往汲郡去,要李樞同樣在明日、後日發起進攻,不斷襲擾
還有一名真正的信使,不是彆人,正是蘇靖方,如果他遵循了約定的話,那麼他應該早在中午便出發,往大兵團駐地轉無棣郡河口處,尋白有思換言之,這位才是真正的關鍵信使,而前兩位信使更像是某種保險;
最後一位信使或者說向導,就是張公慎,他還沒有出發,但是明日一旦開始突圍,他將立即北上,替黜龍幫尋找西北麵的接應部隊。
張首席裝模作樣,當著羅術的麵不停下達指令,派遣使者,而羅總管就這麼安安靜靜的看著對方在自己的中軍大帳門內發號施令,一直到事情平息,張行也準備離開。
“張首席。”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熱血退卻後忐忑起來,羅術起身相送的時候,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遲疑片刻,忽然來問。“我外甥秦二郎現在在何處?”
張行一時恍惚,隨即來笑“我也不知道說不得是被關在黑牢裡了!”
羅術也隻是胡亂點頭,他怎麼可能關心一個妻家外甥?實在是剛剛做下一個天大的決定後,回過神來漸漸心亂如麻,以至於不知所措罷了。
當然,秦二並沒有被關在黑牢裡,但他的境遇也與坐牢無異,甚至更糟糕。
實際上,就在張行被圍的時候,秦二郎也可能遭遇到了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時間他琵琶骨處因為曹林出手而造成的傷病,這數日內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日益加重,真氣不能運行,筋骨不能活動,宛若一個廢人一般躺在了龍囚關後的關市客棧內,苦捱罷了。
而就在這一日,龍囚關周邊有消息傳來,說是李定本部大隊,居然已經從東南路進入了轘轅關。
聞得訊息,不顧天色已黑,當然也有關外黜龍軍大舉離去的緣故,龍囚關守將尚師隻率親衛護送著一人離開關城,準備連夜趕回東都城內以作迎接。
不過,當一行人經過關市某處路口的時候,守將尚師生胯下坐騎卻忽然畏怯不前。
尚師生愣了愣,旋即大喜,便看向身側老者“張公,正愁沒有給司馬大將軍的見麵禮呢,如今居然在這關市裡遇到一匹極品的龍駒,豈不是天意?!”
老者,也就是張世昭了,似乎有些心事,隻是心不在焉來答“天意難測。”